春日正是莼菜上市之时。我在网上下单了莼菜写到父母的地址。结果我妈来电:看上去就像茶叶泡在水里,这有啥好的啊你怎么会买这样的东西 把我给郁闷得一边反驳,一边忙把做法发了过去。我本非江浙人,是多年前旅游吃过莼菜羹,念念不忘。后来与广东同学再游苏杭,甚少点菜的我难得地主动点了这道菜,她也一吃就爱上了。所以对莼菜有情怀的我,自然是听不得人还没吃就嫌弃了。 莼菜表面有果冻般的胶质,口感又滑溜又脆嫩 你别说,莼菜本身也确实有一些与口味相异相关的小故事,它也是历史上许多文人墨客的一碗乡愁。且让我慢慢讲来 关于莼菜,有个很有韵味的成语,叫莼鲈之思。 西晋文学家张翰,字季鹰,本为吴人,到北方做官。后来时局混乱他不愿卷入,便借口见秋风乍起,思念了家乡物产,因此驱车归乡(官都不是自己辞的,是没到任而被开了,可见他是多想回去)。他感慨,人生贵得适志,怎么能在几千里外身受束缚以图功名爵禄呢? 他惦记的便是菰菜、莼羹、鲈鱼脍。 从此诞生了莼鲈之思这个词,一个杂糅了思乡与隐逸避世的意象。 不过,有学者指出这段文字存在错误,因为莼菜不是秋天风物,原版似乎并无莼菜,是菰菜羹被后人传抄时一分为二,渐以讹传讹。不管怎么说,这不影响莼鲈之思成为一代又一代(南方)文人墨客乡愁的寄托。 后人据此开发的鲈脍莼羹 我写到此便乐:如果是北方人造词,那思的怕是羊肉、胡饼与酪浆了。 写到这,莼菜还真算是南北之争的代名词之一。 《世说新语》里记:陆机(西晋文学家,也是吴地人)在洛阳造访王济,王济指着面前摆着的几斛羊酪,对陆机说:你们江南有什么可以跟这比的吗?陆机就说:我们有千里湖出的莼羹,不下盐豉(就可以媲美了)。意思是要是放了调料,那要比羊酪更胜一筹。 酪与莼羹并论,大概是因为其柔滑相似 这段故事是作为应答之机巧而记录下来的,我们看到的却是南北矛盾也喜欢在食物上面作文章,就像今天网上争的咸甜豆腐脑吃饺子还是吃汤圆一样。只是如今这往往是不较真的戏谑,而古代的这种争执,经常是折射了实打实的国族矛盾。 这种矛盾,还反映在了很多其他饮食的交锋上。 《洛阳伽蓝记》中载,南北朝时南梁名将陈庆之(现在的江苏人)随主入洛阳,酒席间他想强调南方正统,没想到被北方士族杨元慎diss了一通(大意是你们那又多虫蛇瘴疠又没礼乐教化,有悖人伦的事都干得出)。把陈庆之给弄得冷汗直下,一言不发。 这还有第二回合:后来陈庆之患心痛病,杨元慎说他能解,于是 含了口水喷陈庆之,来了段文化人嘻哈: 什么意思呢,就是你们吴人穿着短小的衣服,吃菰饭喝茗茶,吃鱼蟹,吃莲藕芡实,吃蛙吃蚌,还当作是什么美味佳肴从哪来的回哪去! 把陈庆之气得伏在枕头上哭诉,杨君真是太欺负我了! 这番diss却让陈庆之尊重北人,后来还重用北人,说以前以为都是夷狄,没想到在洛阳才知衣冠士族并在中原。还是很有肚量的。这是后话。 今人看着一大堆吃蟹黄吃鱼的描写,很馋吧?可这在当时的北方士族眼中,很显然是不开化的、不干净的饮食。当时其他一些北人也喜欢diss南人吃鱼虾是逐臭,被人请去喝茶是遭水厄(那时的茶不是清茶,是捣碎茶饼做羹,基本还要加些香料的没喝过的不习惯也正常)。茗茶在北还一度有个别称酪奴,意思是只配作酪的奴婢,到了唐才地位大变。也有南人diss北人食物腥膻,这是后话。 今日的客家擂茶估计就与当时的茗粥类似 不由得感慨,传说过去乾隆帝需要专人送入朝中的莼菜,现在我们通过物流,家家户户都能吃到。不论什么地方的物产,我们的获取都大为方便,因此也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减少地域间的偏见,是个好时代。人生就是要多看不同的世界,如果一辈子只局限于少数食物、单一文化,岂不是憾事?我也一直认为,对其他文化的饮食动辄鄙夷嘲讽的,也很可能难以与异己沟通,是固步自封之人。这个尝尝,那个也试试有诸多新鲜体验与见闻,我们才不至于被困在乏味的生活囚笼之中,日渐枯萎。 这么一想,创造鲜这个结合了鱼与羊之味字的先人,应当是身在物产多样之地、来者不拒的吃货。甚好。 中国人最善依时饮食。各式各样的时令之鲜,何不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