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永远

　　朱巍
　　小妹，今天是入冬以来最寒冷的一天，是哥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日子。今天，是你的忌日。一大早，冬雨连绵，寒风凛冽。哥坐在电脑前，凝视着屏幕上你少女时代如出水芙蓉般长袖飘逸的舞照，给你写信。每年此日，哥都要给你写信，这已是第30封了。让我把所有痛苦和思念，通过这封信说给你听吧。
　　我们的兄妹情缘戛然而止于30年前的今天，留给哥的疼痛和酸楚却是永远。一向不落泪的哥哥，为你哭了整整30年！多少次梦里兄妹相见，你搂着哥撒娇，缠着哥买你最爱吃的烧鸡杂，还给哥跳起你最拿手的芭蕾舞《北风吹》。沉浸在温馨兄妹情的我，醒来方知是梦境。
　　咱家四个孩子，你最小，从小在父母娇宠和一哥两姐的佑护下长大，颇具舞蹈天赋，18岁时，你以优异成绩考上音乐教师岗位，20多岁斩获省市多种舞蹈奖项，荣任当地舞蹈家协会主席。
　　你而立之年的春节刚过，你突然感觉行走不稳，头晕目眩。哥姐带你进京，到一家著名的脑外专科医院就诊，等来了脑干肿瘤的确诊报告，做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不做手术生存率几乎为零未等医生说完，我两腿发软，瘫坐在地。全家人经过痛苦的抉择，决定用手术去赌那渺茫的百分之一的希望！
　　手术前一天，你执意要与哥姐合影，又说想吃最爱吃的烧鸡杂。合影总觉得是不吉征兆，我婉拒了。为让你吃上烧鸡杂，我跑遍京城大街小巷，最终空手而归。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买烧鸡杂难倒了哥哥！这件事，成为哥心中无法抹去的酸楚。哥后悔当时没答应与你合个影，遗憾当时没给你买到烧鸡杂。
　　哥永远忘不了你临进手术室那一幕：你紧紧握住我的手，动情地说：哥，你是世上除了爸妈对我最好的人，是我的好哥，多保重啊你的眼圈红了，哥的心碎了。这是你对哥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你一生的最后一句话。你的这句话和对哥示意再见的手势，成了我记忆中永恒的定格，永远无法消除的疼！
　　你在哥姐10个小时的焦灼等待中，才从手术室推了出来。医生告诉我们：手术太复杂，创伤很大，已排除几次险情，能不能熬过来就看今夜了。
　　你被直接推进重症监护室，护士不让进，我只好绕到楼后，踮起脚尖仰望三楼重症监护室窗口，那夜下着大雨，我在雨里泡到天明，哥最怕看到窗内突然灯火通明，医护人员手忙脚乱的身影，那样很可能是你病情出现了危急。时节虽然正值阳春，冷汗伴着雨水，却在我的发际间流淌了一夜
　　重症室的半个月里，你高烧伴随呼吸困难，又经历了三次保命抢救手术。当你被医生判定为植物人，推出重症监护室时，看着你因抢救被切开的气管和浑身插满的导管和针头，我的感觉只能用撕心裂肺形容。
　　你被判定为植物人后，全家人都投入到了对你的救治。父母、哥姐倾尽财力，哥姐都向单位请了长假，轮流留京照护你，在地下防空洞阴暗潮湿的小旅馆里一住就是大半年，一日三餐靠馒头和开水打发。哥中止了文学创作和新闻写作，购回脑科医学书籍，搜集偏方验方，潜心于对植物人康复的学习。
　　促你苏醒的信念一直支撑着我。你爱唱歌，哥特意为你借来一台时兴的留声机，好让你醒来后听歌。哥为你买来《世界经典舞蹈大全》，好让你醒来后继续从事挚爱的舞蹈教育事业。当一切努力收效为零，医生诚恳劝慰：放弃吧，醒过来几乎不可能，最终是人财两空，家人遭罪。但哥姐心不甘，更不会放弃！
　　决心抱定，哥姐三人继续在京城漫漫十个月全天候的接力护理。最揪心的是你因长期卧床引起的肺感染和因气管切开合并的呼吸道感染，发作时你高烧不止。各种抗生素都因耐药性而无效，我们只好一边给你用酒精擦拭身体降温，一边用棉签和针管清除你喉里的痰液。你一次次在死亡边缘游走，哥姐一次次承受击穿心理承受底线的痛苦。
　　医生说亲人呼唤有助于植物人的苏醒，哥姐就天天伏在你耳边说话，千遍万遍呼唤你的名字。有时哥急了，抱拳求你：小妹，求你快醒吧，睡这么久该醒了吧！你不想爸妈吗？求着求着，泪水忍不住从我脸上滑落，我伸手去抹，却越抹越多
　　300个日夜的泣血护理，300天极限的精神摧残，我的体重由90公斤锐减到70公斤，头发由乌黑变成花白。
　　倾其所有，最不愿看到的一幕还是降临了。那天黄昏，正为你寻找偏方的我，接到你姐泣不成声的电话后，火速赶到医院。看到你时，哥的意识凝固了，大脑处于真空状态。浑身瑟瑟发抖的我扑在你身上，号啕大哭起来那个寒冷的长夜里，天空飘起久违的冬雨。
　　小妹，哥给你写了一天的信，在思念你的时空隧道一路畅游。此刻，哥站在窗前，遥望雨过天晴的夜空。小妹，天际那颗最亮的星星是你吗？若干年后，哥会去天堂找你、陪你。到那时，你还黏着哥，给哥尽情撒娇，哥还宠着你，给你买烧鸡杂，给你添时尚衣，咱们再续30年前的兄妹情缘
　　刊发于12月9日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