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还是降临了,无月,无星,只有黑夜。 襄阳城的这条街道这时候本该灯火通明的,可因为佛笑楼的变故,所有人都仿佛都在瞬间消失。 黑色的夜,黑色的长街,全身黑色的人燕归来。 他回到佛笑楼时,童万青的尸体已经变冷,变黑,如黑夜般的黑。从扭曲的脸上蔓延到胸膛,黑夜般的黑色还在蔓延。好毒的暗器! 天下有这么歹毒暗器的人并不多,能在燕归来面前杀了童万青,还能全身而退的人更不多。 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蜀中唐门的唐傲,可唐傲却早已中毒身亡了,死人怎么可能还会杀人。可天下能让唐傲中毒身亡的人岂非更少,到底谁有这么大的能力?这里面又究竟有多大的阴谋? 外面依旧是黑夜,无星无月的黑夜。燕归来的心也仿佛被这黑夜吞噬,他并不惧怕黑夜,也不惧怕黑夜中未知的杀手,令他不安的是控制这些杀手的那个人。 朱宸云也在看着黑夜,看的却不是襄阳的黑夜,但他知道燕归来此时已到了襄阳。他已和燕归来说好在山东再见,因为江湖中可能有一场大阴谋。而他也隐约感觉到青梅的不辞而别也许和这场阴谋有着什么关系,事关青梅,任何事他都要弄明白。 竹林镇,是一座小镇。虽是小镇,街道上却有灯,不是那种无边的黑。黑暗中只要有一盏灯,岂非也能给远行的人一点希望。 镇如其名,小镇周围群山环抱,山上没有别的,只有竹。远远望去,一山连着一山,从山脚绵延到山顶,满眼的嫩青和墨绿,竹海。 现在却是黑夜,看不到竹林,看不到竹海。有风,风过竹林,风过竹海。 看不见的时候是一种痛苦,却让你更加用心去听。听岂非更容易让人用心去感受。 他一身落魄,破衣破裤破鞋。衣服上有洞,裤子上有洞,鞋子上也有洞,像是磨破的洞。 就连他身上插的那把剑,也是把破剑,没有剑鞘,还生锈,生锈的剑。 可是他的手,很干净,也很白,像女人的手一样干净,一样白。 他一进来就看到朱宸云。 竹林镇是个小镇,本该没多少人,这个小小客栈更不该有这么多人。 这客栈根本没有名字,却是镇上最高档的地方了。客栈里有四张桌子,十六条凳子。客栈里不仅有桌子凳子,还有酒。有桌子凳子,还有酒岂非足够高档。 朱宸云的右手仍放在桌上,苍白的右手,白的近乎透明,透明的像冰雪。 他正在喝酒,左手,喝酒。苍白的左手,白的近乎透明,透明的像冰雪。 他坐在正对门口的地方,所以王卿走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的手。 客栈后面也是竹林,有谁晓得这么个小镇却有如此雅静的地方,在这种地方喝酒岂非一种享受。 王卿显然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破衣服,显得对一切都满意之后,径直坐到朱宸云对面。 可他的剑却仍插在身上,难道他的剑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竟不愿意取下来。 王卿看着朱宸云,从他苍白的脸看到苍白的手,再看到他的苍白的脸。 王卿笑了,仿佛他对眼前这个人也很满意。 朱宸云仍然只是喝酒,左手,喝酒。 王卿又看着他的左手,突然笑道:你是左撇子? 朱宸云等到喝完了酒杯里的酒,才抬起头看着王卿,一字一字道:不是。王卿转而笑道:不如你请我喝两杯怎么样? 朱宸云道:我为什么要请你喝酒? 王卿脸上仍然是笑,像是他生下来就会笑一般,朱宸云却并不觉得好笑,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王卿道为什么?因为我没钱,而我看你却像是个有钱人。他突又叹息道:为什么喝酒要花钱呢?酒和钱完全是两码事嘛。朱宸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厌恶一个人的时候,通常都是看着自己的手。 王卿道:你真的不请我? 朱宸云仍是看着自己的手,苍白的手。 王卿大笑,道:你这人真没爱心,看我穷的叮当响,却是不肯请我。老实说,别人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看他一眼的。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特别大,仿佛怕客栈里的人听不到;又像是把客栈里的人当成聋子。 客栈里的人当然不是聋子,王卿的话刚说完,已经有几个人站起来了,动作最快的,是个瘦的像根竹竿似地的怪人,更怪的是他还穿着件绿色的袍子,整个人像是竹林镇山上的竹子。 他身上没有任何兵器,但是十根手指却修长有力,像是十根竹子,竹林镇山上的竹子。 他手里拿着一杯酒,满满一杯,一个起跃,已然站在王卿面前,手里仍是满满一杯酒,却洒出了一滴,刚好掉在朱宸云的酒杯里,王卿却像是没看见,朱宸云也没看见。 怪人的十指虽然有力,轻功却不怎么了得。他挤出一丝笑容,看起来更加怪异,道:我请你喝一杯,如何?王卿道:我怕有毒。 怪人突然大笑,众人也大笑。 王卿也在笑,转头看着怪人道:即便没有毒,即便你跪下来求我,我仍是不喝的。怪人笑容瞬间冻结,出手。 十根手指像竹子,更像毒蛇,直袭王卿咽喉,使的竟然是腐尸毒爪,劲力却夹杂了大力鹰爪功。 没有剑光,生锈的剑怎么会有剑光,可没有剑光不表示没有出剑,因为是生锈的剑。 怪人的手指并没有扼住王卿的喉咙,自己的喉咙却有个洞,血洞。怪人惨叫倒下,惨叫如竹子破裂时的声音,也如竹子被砍倒时倒下。 王卿似乎没动过,他的剑也似没动过,可怪人的喉咙确实有个洞。客栈里的人笑声瞬间也被冻结,那情形就像是一群呱噪的鸭子突然被齐齐的扼住了喉咙。 他们都没看到王卿怎么出手,只有震惊和惧怕。震惊那把锈剑的锋利,惧怕这个身背锈剑、全身破烂的年轻人。人岂非都喜欢以貌取人,更何况剑,锈剑通常都是无用的剑,可一旦锈剑杀了人,那便是最锋利的剑。 朱宸云此时却已开始往外走,他今晚并不打算住在这,因为这里有血,通常有血的地方他都是不想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