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艳今天结婚,我和惊梦昨天晚上就到了她家里,陪伴她度过作为女儿的最后一夜。在这一天,我才知道,新郎的弟弟竟然是我的初中同学,他问阿艳在陪嫁的姐妹中有没有他认识的,阿艳说有,并说出是哪条村的,他立即就问是不是我。我这一吓非同小可,又感叹不已,这世界真是小,转来转去,到最后才发觉,都是认识的人。更有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前几天我从阿云那里收到消息,我堂哥即将结婚,而新娘是我的小学同学。我对我堂哥的事情如此无知,是因为我有好多堂哥,各自散布在不同的地方,从小并没有生活在一起,有很多个我甚至连面也不曾见过,或者根本不知道有这号人存在。我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一个虚无,或者只是一个不知道名字的亲戚。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的感情存在,我的生生死死,他们的生生死死,冷酷地说,我们彼此并不关心。不提也罢。 我吃完晚饭后,和惊梦到楼上玩了一会儿,我觉得累了,就爬到床上去,惊梦也爬上来,我们两个聊天,抚今追昔,感慨叹息,一直聊到一点钟,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今早凌晨四点多,化妆师来帮阿艳化妆,我们仍没有睡醒,直到六点多,一个姐妹进来告诉我们花车就要来到了,我们才慌忙起来梳洗。然后便是一系列为难新郎的情节,先是关着门不让他进来,让他进来后,阿艳又将鞋子藏起来,要新郎找,不然不出门,找到鞋之后,又要帮她穿上,穿上之后,阿艳不肯走下去,要新郎抱着下楼。惊梦这个伴娘比较搞笑,戴礼花时,她拿了伴娘的花就往自己身上戴,我在一旁提醒她要和伴郎互戴,她这才反应过来。更搞笑的是伴郎不大专业,首先年纪太小,好像还在上学的样子,穿着一套运动服,不过人倒是挺俊俏的,我在旁边经过仔细观察,不适合惊梦 乱了半天,好不容易全都上了花车,终于来到了新郎家。一上楼,就看到新郎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同学小戴同志迎面走来,我大叫一声他的名字,他看着我,愣住了。我问他是否认得我?他说不认得,我自报家门后,他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你是冷微?不是吧!你怎么变得这么靓女了?从这一刻开始,他一见到我,就是颠来覆去说两句话:你真的变漂亮很多了,我都认不出来了。你怎么这么靓女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听得我又好气又好笑,我说过来过来,我们叙叙同学之情,他就摆出惋惜的样子说,难道咱俩就只有同学之情么?后来见到我们的小学老师,他也一味只是说:冷微真的变漂亮好多了,老师,你说是不是?她以前很难看的,怎么现在这么靓女了?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对他说:我以前也很靓女的,我老师可以作证!什么同学嘛,以前怎么说也是尖子生,我的数学、物理、化学多亏他时常辅导,才考合格。现在怎么变成这么一幅油腔滑调、色迷迷的样子。啊,岁月! 婚宴结束后,我和惊梦来到老师家,接着凝眉打电话过来,我们又把她叫了来,师生四人坐在客厅里再次抚今追昔,说起来,很多事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们是老师教的第一届毕业生,他在我们身上最为用心,当时我们五个女孩子被称为五朵金花,我们的相片一度挂在学校的展览室里,好多年后才换下来,比我们小几届的学妹们都曾在老师那里听过我们的名字。自我们之后,老师对学生的态度一届不如一届,到如今,大概只是敷衍了事了。人都是会变的,即使是教师,这个曾被誉为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也未免变质,不复当年纯净。幸运的是,我们和老师,都是在最纯真的时候遇到了彼此,这一段师生缘,依旧继续,我也无比相信,在老师的心目中,最好的永远是我们这一届学生,当年的尖子生也好,调皮捣蛋的学生也好,不管后来出了社会变得怎样面目狰狞,但在他面前,从始至终,那一份敬意不曾有丝毫改变,他对我们的影响是巨大的。老师也说,我们的名字,他不用刻意去记,一见面就能立即唤出来,而他现在的学生,放了一个寒假,他就忘了一大半,要看到作业本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作为一个老师,他现在如此不在乎他的职业是不对的,但换个角度,他那样重视我们,珍爱我们,又令我们感激。或者,在我们的生命中,不管遇到多少人,总有一些人,被我们放在某一个干干净净的角落,不容世俗玷污,更不允许自己玷污。 我知道老师现在已经彻彻底底地改变,就如同我也彻彻底底地改变一样。他现在终日打麻将,还自称是小赌怡情,我经常毫不客气地嘲笑他:你看你,堕落成什么样子了?他也只是嘻嘻地笑。我没有看不起他,也没有对他失望,我只是感慨往事那么历史悠久,包括历史中的那个人,也被永远定格在那里,如同石化。我们无法将过去的那个人和眼前的这个人合二为一,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不同的两个概念。只是,在老师的心目中,我仍然是那个嗜书如命,以做梦为生的小女孩,我不想去改变他的想法,因为每个人都试图通过别人的不改变去留住一点东西,企图证明永恒的存在和往昔的真实,但是这种不改变很多时候是自己在自欺欺人。当你已经确知自己的改变,你应知道别人也和你同时期地改变。我在遥远的很久以前,就学会接受每一个人的改变,并训练自己不再因为这种改变而伤感,我没有权力为了心中那点可怜的永恒之梦而去要求别人不改变。世间需要变通和润滑,否则无以联系往日与如今。我们和老师,从一开始就站在不同的地方各自成长,这种最初的生活方式注定我们一生相随却遥遥相望,红尘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福分,我们与他共同的福分就是拥有过一段纯真无瑕的岁月,那段岁月被剜了出来,在这之前和在这之后的日子,都与这段岁月无关,它是独立存在的。 我想起那年我写的那篇《流年》,发在后花园的时候,刀子曾经讥笑我,说这种幼稚的师生恋他看不懂。错了,我从来没有恋慕过任何一个老师,包括他,他是我最敬爱的老师,但我从来不曾对他有过恋慕的想法。当年,有很多小女孩恋过他,我不是其中一个。他曾经很爱惜我,很迁就我,我也时常对他发脾气或撒娇,但这是我天性使然,我只要一知道别人喜欢我,我就恃宠生娇,不管这种喜欢是什么性质。我一直活得规规矩矩,从不肯轻易踏错一步。记得六年级那年,我上课时肚子突然剧痛无比,他扶着我到对面诊所打针,后来又扶着我回到他宿舍,让我躺下休息,煮开水让我吃药,我怕苦,药一到口全部吐出去,他逼我吃药,我就是不肯吃。他看着我,突然笑了。他笑我孩子气,我如今说什么,他也依然那样笑,依然是笑我的孩子气。是的,他永远是我的老师,而我在他面前,也永远是一个孩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不容许我长大,我便安然地不长大。 我如今的生活和他依旧毫不相同毫不相关,我认为自己风雅,他认为自己真实,用不同的形容词概括不同的生活方式,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我不能说哪种才是正确的,哪种比哪种更为高贵,更值得赞扬,我们仍然执着地,默然地沿着自己喜欢的道路朝前走。纵然有时反省,深为懊悔,但也明白没有回头路可走。想起这么多年来的所有所有,仍然是小晏的那句话诠释得最好,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后来,时光走了,我们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