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在重庆江津县人民医院,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隔几天就会出现在太平间。 他的工作是:把死者的遗体抱上(或者背上)一辆板车,然后用被子小心翼翼遮盖好遗体,再拖着板车前往四公里外的火葬场。 这是一个许多人都不愿意干的事情。 因为迷信,即便看到运送遗体的板车,人们大都会选择避讳,唯恐避之不及。 在那个还讲究家庭出身、个人成分的年代,人们一般都会这么认为: 干这个工作的人要么是家庭出身不好,要么就是受过处分或者犯过罪的人。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位遗体搬运工大有来头。 老照片抗美援朝战斗英雄谭炳云(右) 首先,这位名叫谭炳云的搬运工根正苗红,没有犯过什么错误,也没有受过什么处分; 其次,谭炳云1949年1月参加革命,曾经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7军第80师239团7连副排长; 谭炳云更是一位在朝鲜战场荣立特等功、荣获一级英雄称号的英雄人物。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搬运遗体并不是谭炳云的正式工作,他的身份是县民政局的一个干部。 一个万众敬仰的大英雄怎么会干上遗体搬运工这样的事情呢? 谭炳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让我在这里徐徐道来。 故事要从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说起。 第五次战役后期,美军针对志愿军后勤补给方面的弱点,集结了以美军步兵7师为首的十余万兵力,试图切断志愿军的后撤之路,一举扫清北汉江以南的志愿军部队。 在这一地区的志愿军机关、部队随即采取措施,陆续开始了大规模的撤退行动。 但是,尽管志愿军的机动能力较之战争初期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然而,与美军相比,志愿军方面还完全处于劣势。 为了给大部队撤退争取时间,中国人民志愿军第9兵团27军80师239团接到了一道命令。 命令要求他们在金化东南一带设置防线,不惜一切代价阻击敌人,为大部队渡江争取时间。 谭炳云等志愿军官兵都明白不惜一切代价意味着什么,他们也都知道,他们将要阻击的是机械化程度很高的美军国军队。 抗美援朝老照片 1951年5月24日晚上,谭炳云所在的第27军第80师239团7连进入阻击阵地。 7连3排的任务是防守390高地,3排负责防守其中最重要的一块阵地。 谭炳云所在排的阻击阵地地理位置非常优越。 这是一条美军机械化部队的必经之路,公路的一边是河流,另一边是林木茂密的山坡。 排长把阻击敌人的主阵地设置在半山坡,他将带领大部分战士驻守在那里。 副排长谭炳云则带着新战士小毛下到山坡下,在那里设置了第一道阻击线。 谭炳云他们这样做的道理是: 这个阵地正对着公路的拐弯处,按照常理,美军车辆通过此处时必然要减速慢行。 由于公路不那么宽,公路的一侧是河流,一侧是山地,所以,只要堵住这个地方,比如说让美军的一辆坦克在此处抛锚,整条公路就会被堵死。 也就是说,只要打毁美军的一辆坦克,美军的坦克部队就无法从这里经过。 因此,谭炳云和小毛的主要任务就是打毁敌人的一辆坦克,把公路彻底堵死。 进入阵地后,谭炳云和小毛立即动手挖散兵坑、构筑防御工事。 谭炳云和小毛刚刚修好防御工事,远处就射来了数道耀眼的光柱,同时响起了隆隆的坦克发动机声响。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谭炳云和小毛还感觉到了地面剧烈的震动。 坦克巨大的声响和震动越来越强烈,显然,这是一支规模不小的坦克部队。 美军究竟来了多少辆坦克,谭炳云一时难以分辨。 谭炳云想,自己手上有三棵RPG43反坦克手榴弹,炸毁一辆坦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反坦克手雷数量有限,谭炳云不得不省着点用。 为了防止万一,谭炳云给小毛留下一枚RPG43反坦克手雷,自己带着剩下的两枚手雷跳出工事,迎着开在最前头的美军坦克爬了过去。 谭炳云爬到离美军坦克只有3米远的地方,一扬手,便将一枚手雷扔了过去。 抗美援朝老照片打坦克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手雷在坦克上爆炸开来。 谭炳云惊讶地看到,烟雾散尽后,这辆美军坦克并没有被炸趴窝。 由于手雷的落点不佳,手雷的爆炸当量又不够大,自己的一枚手雷只打瞎了坦克的前灯。 坦克的大灯虽然熄灭了,但是,坦克却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大马力猛冲过来。 眼看着坦克就要从自己身边溜走,谭炳云心急如焚。 谭炳云的心里一急,他再也顾不了隐蔽,立即掏出第二枚手雷,对准坦克的软肋部位扔了过去。 这一次,手雷准确地落在了坦克履带上。 一声巨响之后,刚才还神气活现的坦克冒出一阵黑烟,随后就不再动弹。 但是,因为谭炳云离坦克太近,在坦克趴窝的同时,爆炸时产生的巨大声浪将谭炳云掀翻在地,一枚弹片一瞬间飞了过来。 弹片划破了谭炳云的额头,他的额头马上血流如注,鲜血很快就糊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这一切都被埋伏在不远处的小毛看得真真切切。 他喊了一声副排长!,就不管不顾地冲向谭炳云这边。 见到谭炳云没有牺牲,小毛赶紧拉着他就要往回撤。 谭炳云问:敌人的坦克呢?还在动弹吗? 已经‘趴窝’了,我们赶紧撤吧!小毛说。 不急,我们还有一枚手雷,还可以再炸翻一辆坦克,谭炳云随即把小毛手里的一枚手雷要了过来。 紧接着,谭炳云就地一滚,爬向美军的第二辆坦克。 这一次,谭炳云投掷的手雷一发命中了美军坦克,第二辆美军坦克瞬间就被炸毁。 这么一来,两辆趴窝的坦克就堵住了公路,紧跟在它们后面的坦克进不得退不得,顿时一片混乱。 眼看战斗目标已经达成,谭炳云随后便带着小毛准备撤离现场。 抗美援朝老照片 突然,刚刚被谭炳云打趴窝的坦克有了新情况。 只见一个美国大兵打开坦克的顶盖,突然冒出头来。 说时迟,那时快,谭炳云二话不说,他果断地端起波波沙冲锋枪,对准那个美国大兵就开了枪。 那个美国大兵当即一命呜呼。 因为担心趴窝的坦克里面还有没被打死的美国大兵,谭炳云干脆紧跑几步,一跃身跳上坦克。 他打开坦克顶盖,端起波波沙冲锋枪,对准坦克内部就是一通扫射。 伴随着几声惨叫,美军坦克驾驶员和一个炮弹装填手一命归天。 因为两辆坦克接连被打趴窝,紧跟在后面的美军坦克开始进行疯狂的报复。 他们开始掉转炮口,开始疯狂轰炸390高地。 此时的美军官兵十分焦虑,他们希望用炮火覆盖390高地,然后想办法脱离险境。 美军为什么那么恐慌,原因很简单他们最怕与志愿军在夜间交战。 大多数美军官兵都认为,一到夜里,整个战场就是志愿军的天下。 借助夜色的掩护,志愿军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美国大兵更害怕的是,志愿军士兵的打法千奇百怪、匪夷所思,谁也猜不到他们会用何种预料不到的办法发起攻击。 比如,志愿军士兵就曾经用火攻、水淹、山石掩埋等办法对付美军坦克。 美国大兵实在猜不透,志愿军士兵还会有其他什么打坦克的怪招。 事实上,在前四次战役期间,美军在夜间遭志愿军突然打击的战例非常多,在与志愿军部队展开的夜战中,美军吃了不小的亏。 所以,自从李奇微接替麦克阿瑟出任联合国军司令官之后,李奇微就明确下令,要求各部队尽可能避免夜战。 正因为如此,美军两辆坦克被谭炳云击毁后,他们除了原地放炮之外,不敢在夜间轻举妄动。 谭炳云当时并不知道,被自己挡在公路上的居然是美军一个坦克师。 美军也绝对想不到,几个志愿军士兵,凭借几枚反坦克手雷就把他们阻挡在了公路上。 乘着美军坦克炮火轰击的间隙,新战士小毛赶紧帮谭炳云包扎伤口。 为了防止美军强行闯关,谭炳云让小毛返回主阵地。 谭炳云的想法是,如果小毛还能够取来几枚反坦克手雷,他们还能够炸毁几辆美军坦克。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坚决把美军坦克阻拦在公路上,为大部队撤退争取更多的时间。 经过几个小时的轰炸之后,天色已经渐亮,美军这才开始清理堵在公路上的坦克,准备继续前进。 而驻守390高地的志愿军士兵已经在天亮之前安全撤离了阵地。 临撤离前,排长把全排最后一枚反坦克手雷给了小毛。 排长让小毛转告谭炳云,大部队已经安全撤离,他们已经完成了阻击任务,可以撤退了。 当小毛回到谭炳云身边的时候,发现公路上又多了一辆趴窝的吉普车。 原来,就在小毛返回阵地的那段时间里,谭炳云又打毁了一辆美军吉普车。 当时,那辆吉普车正亮着大灯往前开。 谭炳云想都没想,举起冲锋枪,对准吉普车就开了枪。 几发子弹打在司机身上,司机当即毙命,吉普车当场失控,一头撞向一辆已经趴窝的坦克,最后侧翻在了两辆趴窝的坦克之间。 这样一来,整个公路被三辆趴窝的坦克(汽车)堵得严严实实,就连徒步通过都很困难。 看到这样的状况,原本准备清理路障的美军士兵全都缩了回去。 这个时候,谭炳云原本可以带着小毛撤离战场。 可是,一连炸毁两辆坦克、一辆吉普车的谭炳云却意犹未尽。 因为小毛的手里还有一枚反坦克手雷,谭炳云还想炸掉一辆美军的坦克。 谭炳云带着小毛爬到了峭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公路上的美军。 看准一个机会,谭炳云将最后一枚手雷扔了出去,又成功炸毁了一辆坦克。 这次的爆炸给美军带来了更大的恐慌,现场更加混乱不堪。 最后,美军彻底丧失了继续前进的勇气,纷纷掉转车头向后退去。 谭炳云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小毛全身而退。 英雄凯旋归来谭炳云(中) 就这样,在小毛的配合下,谭炳云一个人、用一杆枪、四枚反坦克手雷,奇迹般地击毁了坦克3辆、吉普车1辆、毙敌13人。 翻遍军史,估计也找不出这样不可思议的战绩。 至此,谭炳云和小毛顺利完成了任务,美军一个坦克师被他们死死拦截在公路上。 等美军打通道路时,时间已经过去了8个小时。 这个时候,志愿军大部队已经全部安全渡过了汉江。 战斗结束之后,志愿军第27军彭德清军长亲自赶到第80师239团7连3排。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拍着谭炳云的肩膀说道:好一个了不起的孤胆英雄,你真是个救命活菩萨! 回到军部,彭德清军长马上向志愿军总部报告了谭炳云的英雄事迹。 不久以后,志愿军总部颁发命令,授予谭炳云一级战斗英雄、特等功臣光荣称号。 他的英雄事迹也被随军记者写成通讯报道,先后刊登在了《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上。 以上讲述的是谭炳云英勇杀敌的故事。 那么,谭炳云当遗体搬运工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说起来,这是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之后的事情了。 从朝鲜回到祖国之后不久,谭炳云响应政府的号召,他脱下军装,转业回到了位于重庆白沙的老家。 谭炳云转业后的第一个工作岗位是在县公安局,曾经担任过县公安局的副股长。 后来,谭炳云又被调到了民政局工作。 在民政局工作期间,谭炳云遇到了一件头疼的事情。 当时,县殡仪馆向民政局汇报,因为受传统观念的影响,没有人愿意从事搬运遗体、给死者整容化妆的工作。 谭炳云考虑道到,想要改变人们多年来已经形成的传统观念,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实现得了的事情。 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谭炳云想到了部队的做法身先士卒、以身作则。 在部队,每逢危险的时刻,共产党员、领导干部总会挺身而出,勇挑重担。 谭炳云说服了家人,义无反顾地揽下了遗体搬运工这个许多人避之不及的差事。 于是,隔三岔五,谭炳云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县医院的太平间里。 不熟悉他的人都在背后冷眼旁观。 一些不明就里的人纷纷猜测:这个人肯定是犯了错误,要么就是家庭出身有问题。 就连谭炳云的同事们都难以理解,作为一个民政局的干部,当年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谭炳云怎么会干搬运遗体这样没面子的事情? 对此,谭炳云都是毫不忌讳、一笑了之。 他对自己的家人说:在朝鲜战场,我已经见惯了生生死死,这点小事根本算不了什么。 对于别人对他的误解,谭炳云也懒得解释什么。 老年时候的谭炳云 1999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50周年之际,谭炳云接到了来自北京的邀请。 作为优秀人物代表,谭炳云荣幸地登上天安么城楼,参加了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的国庆观礼活动。 2003年,中国人民志愿军一级战斗英雄、特等功臣谭炳云因病去世,享年80周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