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30日晚,大二学生小龙(化名)即将参加一场自由搏击比赛,虽然刚学习格斗一个多月,但教练曾告诉他,对手跟自己一样是初级水平。 赛前朋友曾对他表示担心,小龙还安慰朋友,就是阎王爷,我也要拔他几根胡子。 当晚十点,比赛开始,面对动作显然更为专业的对手,小龙没有退缩,36秒后,他被对手踢中左腹部,随即缓缓倒地,陷入昏迷。 小龙被紧急送往医院,然而这个年轻的生命再也没有醒来,定格在了22岁。 实际上,这个初级水平的对手,在主办方的宣传中却是11战11胜的金腰带选手,为何素人会与职业选手同场竞技?剥开层层修饰,商业拳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行业? 36秒的悲剧,一个年轻生命的陨落 一切要从2019年10月14日说起。 那天,小龙偶然加了拳击教练吴霸川的微信,他从小喜欢运动,偶像是李小龙,尤其酷爱武术,于是就付了一百块钱参加了吴教练的体验课,悲剧就从这一刻开始了。 在接受基础训练仅仅一个月后,吴教练又给小龙发消息,邀请他参加11月30日的一场拳击比赛,教练声称对手水平跟小龙差不多,并诱之以利输赢都有240元。 还是素人阶段的小龙,想到自己去打比赛,有点犹豫,教练进一步说课时费可以先不给,等拿到出场费再说,小龙最终回复好。 随即,教练又管他要了照片,小龙发来了一张图书馆拍的生活照,略显文气,教练不够满意,让他拍得凶一点。 于是小龙又发来一张比拳的照片,这张照片最终被用于比赛宣传照上,在海报上,他的成绩写着0胜0负,菜鸟身份不言而喻。 而另一张对手的海报,赫然写着11胜0负3ko,查一查王皓然的名字,会发现他在成都格斗圈内小有名气,是一名职业选手,据称拿到过Shark拳场的金腰带。 这两个人实力之悬殊可见一斑,就像海报上所表现的,一个是斑马,一个是猛狮,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接下来,吴教练对小龙采取了一些突击训练,通过空击、跳绳、跑步来锻炼体格,还买了一些廉价的护具。 直到比赛前两天,吴教练才告知他对手的情况:王皓然,173cm,57kg,11胜0负3KO。 从后续曝光的小龙与朋友的对话中可以看出,他应该已经了解王皓然的实力,但可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与朋友彼此安慰着有可能是谎报,让你害怕。 到了比赛那天,小龙在后台热身,别的选手看到他生疏的动作,曾好心劝他放弃,这毕竟是职业级比赛,但小龙没反应过来,表示自己打的素人组,没有太大关系。 果然,当晚最后一场比赛,素人对战职业选手,小龙在开赛后的第36秒被击倒在地,比赛随即中止,陷入昏迷的小龙被紧急送往新华医院,五个小时后,腹腔大量出血,被转至四川大学华西医院。 家属这样描述小龙的状况,到了华西后,开始大量便血,上吐下拉,全是血在家属强烈要求下,冒着生命危险做了部分检查,后来转入ICU。 病危通知单上,可以看到这个少年已经伤痕累累,危在旦夕,进入ICU昏迷20天后,他没能再次睁开双眼,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他的亲人也一直处于悲痛之中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三方都喊冤,究竟谁之过? 小龙家住四川巴中南江县下两镇瓦坪村,父母都是农民工,有个大七岁的哥哥,刚结婚有了孩子,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 小龙从小学习最好,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西南财经大学,这样的家庭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实在不易,他的意外遭遇去让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为了小龙的医治,家属在网上筹款,同时要求举办比赛的场地方垫付医疗费,然而,场地方虽然拿来了1。5万元慰问金,却要求家属必须签署一份承诺书,上面写着: 承诺今后不以任何形式,包括但不限于诉讼、上访、举报,不在任何媒体发布有关本公司的信息,否则我方有权收回全部慰问金。 为了帮小龙讨回公道,他的家人没有接下这笔浸透孩子鲜血的钱。 出事后,场官方、主办方、吴教练三方各执一词,这起事件变成了甩锅大战,没有一方主动承担责任。 格斗比赛场馆方李姓负责人表示,他与主办方签的是表演性质的合同,没想到成了实打,之后场地一直关闭,主办方不肯出面,自己也是一个受害者。 家属联系到吴教练,他却说自己曾与主办方说明,小龙只是一个初学者,从来没参加过比赛,主办方没有按照以往那样安排一名实力相当的对手,而小龙自己也不认识王皓然,所以主办方存在失误。 而活动主办方成都野蛮怪兽体育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负责人却说,公司法人没有直接联系小龙,并不知道他的实力,教练却十分清楚小龙和王皓然之间的悬殊差异,亲属方质疑是否教练谎报了水平,还强调第一时间就对小龙实施了救治。 三方都在喊冤枉,场馆方和教练指责主办方,主办方将责任指向教练,究竟谁应该为这起悲剧负责? 从媒体后续报道中得知,小龙打的这场比赛,主办方实际给的出场费是胜方1000元,负方700元,而教练承诺小龙的却是240元,中间商赚差价直接就抽走了460元。 小龙的哥哥曾追问教练,得到的说法是主办方给了500元,他把学费从出场费中扣除了。这笔血汗钱经过主办方、教练的手,到了小龙这里,只剩下240元,他却在这场生意里丢了性命。 对于教练来说,让一个初出茅庐的格斗小白去参加格斗比赛,无论如何都是极为不负责任的行为,嘴上说是让小龙体验体验,心里却都是生意经。 一个业内人士曾分析为何小龙会受如此重的伤,很重要的一点是他作为格斗新手,并不具备可以参加比赛的抗打击能力。 长期训练的格斗选手在肌肉量、骨骼密度等方面都与普通人有较大差异,紧张收缩的肌肉可以保护内脏器官,而骨骼密度越高,可承受的力越大,力量型运动项目的运动员比普通人骨密度平均高出10。 因此,职业选手和业余选手的差异不仅仅在于格斗经验与技巧,更是硬件水平的完全不同,这些都不是短短一个月可以训练出来的,没有相应的自我保护能力,也就难怪那一腿就酿成如此严重的事故。 作为一名教练,他应该帮小龙练好基本功,而不是盲目地参加比赛。退一步来说,即使吴教练事先不认识王皓然,他也有义务再三向主办方确认对手的实际水平。 至于主办方,更是难辞其咎。据吴教练所说,这场比赛既没与选手签合同,也没有体检,仅有一份50块钱的电子保单,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什么保障。 在无体检、无合同的情况下,让两个实力悬殊的人同场竞技,为了追求比赛的效果吸引眼球,这背后是对生命的轻视。 这起悲剧的后续,更是让人心痛,出事后王皓然被警方以涉嫌过失致人重伤罪刑事拘留,主办方和吴教练也被警方控制。 然而,没过多久几个人就被放了出来,经调查这场比赛(即MonsterPWC)被定性为商业性质,不负刑事责任。以及,这场比赛的参加人数不足200人,按照相关法律法规,并不需要向向当地公安机关及消防部门申备。 因此,小龙的家属不能追究其刑事责任,他们只好选择协商获取民事赔偿,而协商也是进展艰难,一个组织不力的赛事、一个没有责任意识的教练,让一个年轻的生命承担了苦果,最终也没有等来一句由衷的对不起。 商业拳赛的生死营销局 经过查询发现,主办方已经不是第一次让高级别的选手与低级别,甚至菜鸟级别的选手擂台对打了。 据不完全统计,王皓然在Monster赛事中亮相不少于10次,其中有多位素人,早在小龙前还有41岁的白领和220斤司机大叔的对战,前者在第一局就被KO,倒地昏迷长达3分钟。 为什么主办方执着于让实力悬殊的选手同场竞技? 事实上,这几年商业拳赛遍地开花,一些小比赛更是野蛮生长,在一个酒吧之类的小型场地卖票盈利。 为了实现更多的利润,一些主办方纯粹为吸引眼球制作比赛,甚至通过流血互殴的场面刺激观众,选手打得越激烈,赛事的热度就越高。而各项保护措施则能省就省,这样一来,选手的人身安全也就难以得到保障,出现各种意外的可能更高了。 小龙出事后,曾有观看过Monster比赛的网友回想起当时的格斗场景:十平米的格斗擂台,每个月有50多场地下格斗,仅花费一百块钱入场费,就能看到选手鲜血飞溅的样子。 在网络上以王皓然泰拳为关键词搜索,会发现一些用于推广的软文。文中赫然写着这所半地下格斗场的火爆场面,把胶带一圈圈缠在拳头上,并在关节上垫出2厘米突起为了让对方伤得更重观众‘如愿以偿’见了血。 这种场景的确会让许多人血脉喷张,因此也会吸引更多观众和参与者,在点评网站上,可以看到有不少学员正是通过观看赛事后来报名私教课的。 不仅是小比赛,大品牌也未必更完善。某知名拳赛曾组织过一次子弹飞的儿童比赛,两个未成年人,仅戴护胫就上场了,不仅缺乏防护,规则也完全没有针对儿童做限制,双方组合拳照着头部打。 儿童各方面发育不如成年人,一旦受到损伤后果可想而知。为什么主办方要组织这种比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儿童搏击的话题性和猎奇性,都会吸引一部分人买单,背后或许还是生意。 比起安全性,一些商业拳赛在营销上往往更舍得投入成本。 王皓然的师父杨毅果是当时主办方的股东之一,曾是圈内小有名气的拳手,同时也有很多人质疑他夸大宣传。 2016年,一部搏击微电影《Whywefight》在网络上流传,讲得是Monster赛事号称最重磅的一战,那场比赛中杨毅果KO了泰拳王麦神猜,被铺天盖地地在各大媒体上宣传。 而据知情人士爆料,这场比赛实际上有弄虚作假的成分,杨毅果先去泰国老虎泰拳训练营集训一周,花重金让麦神猜配合打假拳,之后便是各种炒作,给自己树立了励志的形象。 在这样混乱的行业中,获利者究竟是谁?答案显然不是素人参与者。 当小新、41岁的成都白领他们走进那个斗兽笼时,围观者都被这种嗜血的格斗刺激得激动不已,组织者也赚得盆满钵满,只有站在赛场中间的素人参与者独自面对未知的艰难境地。 《资本论》中有一句经典的话,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 时至今日诸如此类的所谓比赛依然存在,但生命何其宝贵,对生命的敬畏之心是基本的人性,一个行业如果对参与者的生命安全缺乏足够的保障,那它一定是以一种极其不健康的形态畸形发展的。 过去、现在、未来,小龙的悲剧背后还有不计其数的受害者,他们都在提醒着,行业乱象问题亟需得到解决,人的安全必须受到重视。 只有这个行业做出改变,才能让教训得到铭记,让悲剧止于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