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游峨眉不再是苦差事，失去了苦便失去了乐在苦中的意趣

　　怀念那年峨眉游
　　文戴宇威
　　近日随单位组团游了峨眉山，这是我时隔三十余年的重游。论条件，比过去好得没法说，从单位一上旅行社豪华大巴，驱车500余公里，当晚就下榻万年寺停车场，第二天一早换乘景区车到雷洞坪，步行一小段属猴区的缓坡，到接引殿排长队乘缆车上金顶，已9点许，观赏2小时后，依来时线路和方式折返，当晚便到了家。可谓异常的便捷。
　　然而，过后回想，这次峨眉游有什么收获呢？除了金顶重建后金碧辉煌的庙宇和标明世界之最的铜铸观音像，记忆便是苍白，因为，出游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车中迷迷糊糊地度过的，就是乘那缆车，塞了上百人，比城里挤公交车还够呛。
　　还是当年的峨眉游，给我留下了丰富的甚至值得炫耀的记忆。
　　其实，那次游山很苦。国家刚从一场苦难中走出来，但峨眉山尚未从困难中恢复，一切都很差，挤公交车到了山脚，就靠走路。我是暑假里和另一同学前往的，上山一天半，下山一天。上山没多久就脚重如灌铅，蹭一石级都费劲，几乎是一步一顿地往上挪；下山脚儿软心儿颤，如在海棉上蹦，得小心翼翼放稳脚。
　　之后，脚痛了好几天。吃和住也差，还没保障。头天歇洗象池时，早就没了铺位，连棉被、大衣都租借完了，幸花1元钱向接待处的人私下借了床旧席铺在地上，俩人和衣躺了一宿，而更多的人是席地坐了一夜。翌日午前上了金顶，原庙早被焚，还是废墟一片，只搭了些简易棚屋作接待。
　　由于接待能力极有限，接待处采取苦乐均摊的措施，吃饭每人限买二两，四个人才可登记一个铺位，租借一件大衣。还基本上能解决大问题：饭虽吃不饱但饿不坏，睡是将席子从床铺上取下铺在床脚下，床上睡两人，席上盖着大衣睡两人，虽舒服不起但睡得起。
　　我们运气真好，正午时分在舍身崖见到了佛光，傍晚见到了山下漫漫云海，第二天早上3点多人们就开始嘈杂，渐渐天也显些亮色，大家纷纷起来，聚到东面山崖，等观日出。不久，日出前后的绚丽景况出现，与姚鼐《登泰山记》的描述如出一辙。山上顿时欢腾起来，大家都为自己的好运而激动，据说能够一次上山就把佛光、云海、日出都观赏到的很少，须有福之人。
　　上山下山虽然很累很苦，但与自然贴得更紧，感受更真。那种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的景致，那种山锁云雾，偶露峥嵘的奇幻，那种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的险况，非步行苦旅，难以观赏感受得到。由于是自主游，选走环山道，基本上将山中著名的景点景观遍览。虽然破毁寺庙尚未恢复，幸免于难的亦多败旧，但从废墟旧庙的规模格局，还是能感受到佛教名山的名副其实。
　　而且，本色本真，让人真正感受到佛教寺庙远离红尘的空幽清净，感受僧人修行时惟有黄卷青灯，晨钟暮鼓相伴的虔诚及苦寒。而现时为旅游和经济发展建起的庙宇，塑铸的各种造像，其雄阔气派，流金溢彩，富丽堂皇，虽非向时可比，然则太现代了，总感觉是金钱堆积；那些职业僧人，多是红光满面，器宇轩昂，衣着光鲜，然而总给人感觉是世俗中人，红尘中人。
　　山路中还有一景，这就是络绎不绝的朝山者。那时还不兴旅游，游山者除了学生，就是朝山的。由于几十年的破这破那，中青年人是不吃信教那一套的，朝山者全是上了点年纪的人，且多是乡村媪妪。她们衣着破旧，甚至还面有菜色，背着土布行囊，拄着竹杖，饿了就啃干粮，渴了就喝山泉，困了就着庙宇屋檐，解下行囊铺开就睡。
　　她们无心观景，逢庙则烧香叩拜，还要往功德箱里投放一张两张角币，事佛这样的虔诚，我们这代在破四旧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既觉新奇，又觉得不可思议。她们一个个都是单薄孱弱的身躯，但走起路来碎步匆匆，踏实稳健，屡屡把学生超越，真令我们健壮小伙子汗颜。
　　苦行中也有趣，这是在下山途中。下山不敢马虎但不费劲，想着已凌绝顶，最难的都被征服了，便有胜利在望，如释重负的轻松，见到那些正愁眉苦脸往上登，不知脚下的天梯何处才是尽头的人，更有一种胜利者的自豪。这些人同我们上来时一样，疲惫不堪，时而就着石级或躺或坐，抚膺长叹，不时地向下山的人打探上头还有多远，从他们那哀祈的神色读得出，似乎这山路的高低远近就是由我们这些过来人决定的。
　　每当这时，出于善意，更出于一种有资格鼓励人的得意，便不管上头是近是远，总是宽慰道：不远了，快了。这不远了，快了，仿佛是我们的恩赐，总会使这些正陷入无边苦难之人回报以感激的微笑，并迅即撑起身，又开始往上登。见别人得到了鼓励，我们更得意。
　　现时的景区建设和旅游条件好得没法说，出游不再是苦差事，然而失去了苦，犹如茶、酒、咖啡没了苦味，也就失去了本真，失去了乐在苦中的意趣。难怪，这次峨眉游的记忆和收获那么的苍白，最起码，缺少了点值得回味的见识和值得咀嚼的人生体验。因而，那年峨眉游，更让我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