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小顽林修卫诗婕 编辑卫诗婕林修 在中国,少有其他行业像过去20年的碳交易领域,历经起落落起的多次沉浮。 最早入场的冒险家给这个行业留下了丰富的传说。这门生意也和煤炭这一传统行业一样,有着极其相似的特质:小圈子,暴利,阶段性的起伏,和早期相对粗略的规则及其带来的乱象丛生。它充斥着厮杀与阵痛,也激发梦想和可能性。 随着双碳目标的提出,一场社会财富的转移正在发生。财富催生机会,自然也吸引人才,企业之间上演着激烈的人才攻防战,个体则看到了一片真假难辨的就业蓝海,纷纷想要跑步入场碳圈:转型、跨行、赚更多的钱。 全社会都在谋划双碳。但现实是,公众对双碳的热情远大于知识储备,信息不对称催生了鱼龙混杂的培训市场,投机者闻风而动,跟风者后知后觉。01在就业新蓝海里,先割一波韭菜 北京房山区的一栋毛坯房内,一间简单装修的办公室敞开着门,按照地址,这是一家自称是碳培训考证的机构,求职者何峻来到这里面试销售岗。空荡的楼层里没有商户,办公区的工位被分成两排,总共有16个座位,但大部分是空的 一位看上去50岁左右的中年女性自称是面试官,将何峻迎进了会议室,全程只问了几个问题:做没做过电话销售?能不能接受单休?公司不给交五险一金行不行? 面试的过程堪称随意。一方面,这个岗位没有什么门槛要求,但蹊跷的是,这家机构开出的价码却极具诱惑力:6000元底薪加提成,保证一个月工资能拿到3万以上,销冠每月甚至能拿到超过5万销售目标是推销一系列有关碳排放管理师的培训课程。 2021年3月18日,人社部发布的18项新职业中,碳排放管理员被列入国家职业序列,在《中国职业分类大典》中被编码为4090704,标志着碳排放管理员将成为一项正式的职业类别。根据定义,该类职业是指从事企事业单位二氧化碳等温室气体排放监测、统计核算、核查、交易和咨询等工作。 由此,社会上开始出现各类培训机构,炮制出各类碳排放管理师的考试与证书,这类考试没有统一的组织方,而证书的盖章单位也各不相同作为一张培训证书,而非国家职业资格证书或职业技能等级证书,这在就业市场上并无任何实质作用。骗子和投机者们嗅到了商机,他们鼓吹、捏造了一个蓄势待发的就业新蓝海,而适逢经济下行,就业难度创新高的时代,一波迷茫的年轻人因焦虑误入这片培训市场而成为韭菜。 何峻后来顺利通过了面试正式上班第一天,老板先对包括他在内的六个人开展了一场集体培训。一份由七八页A4纸打印出的培训材料被分发到新人的手里:上面列有销售课程的话术、报价表和客户的常见问题。 第一步是勾起欲望。 通常,培训机构会在短视频平台或社交媒体上做投放,声称如果考取了相关证书,将自己的证书注册到企业名下(俗称挂靠),企业会向个人支付证书的使用费,有意向的客户会留下联系方式此时轮到销售出场,在电话中,销售会介绍该公司是专业做证书租赁兼职服务,一年的挂靠费是10万到18万多数人听到这个数字会心动。 然后我们就要问客户,有没有证书?何峻说,如果客户回复没有,就说服客户报名培训和考试;如果客户回复有,则说客户的证书不是用证单位指定类型,不符合挂靠要求,建议重新报考。 为了进一步促进客户的购买意愿,机构会宣称自己有用证单位的资源和关系,只要交钱,保证3个月内拿到证书。如果没时间复习考试,多交500元,机构可以提供代刷代考业务,还价底线是300元。等客户确定了购买意愿,销售会告诉他,只有组合报考多个证书,才能挂靠。 来自老板的官方统计是,100个意向客户通常有三四个能够转化成功,最高能有12个。 何峻一共在这家机构工作了三天,期间,一共见到了5个人:老板、面试官以及3名员工。身边的员工来这里工作都不超过两个月,但每天都有销售人员成功开单,坐在他身旁的销售仅一天就收了12000多元的报名费。 至此,客户交完钱,销售的工作就完成了,之后会有兼职部门负责对接客户。 如果客户一直找我,怎么办?何峻问。 那就不归你管了,你把他拉黑了就行了。老板答。 极客公园了解到,鱼龙混杂的碳培训市场上,碳排放管理师分为初级、中级、高级,培训机构宣称自己有内部渠道可以直接报考高级,几乎没有学历和专业等门槛要求。但无论报考哪一级,课程内容大致一样,都是网络录播课课程开发的成本很低,一份教材可以售卖给不同的培训机构。各家机构拿到课程资源之后,则各凭本事了收入的差异来自谁能拉来更多的学员,能把课程卖出更高的价钱。一份相同的课程售价在一两千到八九千不等。 在黑猫投诉平台上搜索碳排放管理师,截至发稿前,共得到288条结果,投诉的人写下各自被骗的经历和维权诉求: 向我推荐碳排放系列证书。并承诺考过包兼职。一年八到十万。听到她如此承诺我也动心了于2021年11月15号交费4980元前后承诺不一样。而且碳排放证书也无法兼职出去。要求退费。 说考取这个证书,可以挂靠出去,每年有3到5万的收入,缴费后,各种说辞,忽悠我,问他们情况,就说让我等,后来就联系不上任何人了 从地区分布来看,这类骗局涉及北京、河北、河南、陕西、湖北等地。 而在知乎上搜索碳排放管理师,提问数最多的问题是:考碳排放管理师真的有用吗?高赞回答来自一个名叫奶爸双碳研究所的答主我们在今年年初联络上他,奶爸来自能源领域,因为看好双碳领域,想要丰富自己的知识储备,去年10月,他报考了人社部认证的碳交易员培训证书,拿证之后,他开始研究、比较双碳培训市场上的各类证书和颁证机构,并在知乎上发帖回答问题这让他在知乎上小火了一把。 半年来,找他咨询过碳培训证书的人来自各行各业,除了能源、环境、建筑这类节能环保领域的传统对口行业,不少人来自一些不景气的行业(如房地产),寄望于通过一个培训证书能实现跨行跳槽甚至挂靠赚高薪,带有这样想法的就很可能沦为韭菜。02、20052017:第一批掘金者与碳圈沉浮 收割大量韭菜的力量来自于财富造梦,而造梦的开始最早可以追溯到2005年。 当年2月,《京都议定书》正式生效,其中第十二条规定了清洁发展机制(CDM)允许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合作,通过在发展中国家开发减排项目来帮助发达国家完成减排限排履约。这开启了交易的可能性。 2005年2月,意大利罗马的环保主义者举行活动,支持《京都议定书》生效。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通俗来说,当时,市场的买方主要来自发达国家超排放的企业,他们需要从发展中国家的企业手里购买减排量而国内的企业对此毫无概念因此,早年碳圈从业者扮演着中介的角色,形象更接近于推销员,人们向企业推销概念,介绍减排指标所具备的经济价值(能为企业带来惊人收入),以此促成碳交易的项目,从中抽成。 一个完整的CDM项目审批的过程包括路演,过会,答辩,最后经由审核机构完成审批签署。 国内当时开发了一批CDM减排项目,碳管理和碳交易行业也由此兴起。《碳中和时代》一书作者汪军回忆。嗅觉灵敏的人发现了早期的财富机会,这里面利润惊人。汪军对极客公园计算了一个案例,以风电、光伏、水电等新能源项目为例,仅仅一个项目每年可以带来4000万元人民币的收入。开发一个CDM项目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而成本仅在100万元人民币左右。 在榜样(或者说财富自由的故事)的作用之下,碳圈的人才需求一度疯狂增长。不少早期从业者受访时表示,当时行业的收益非常高,只要是了解到这一行的人都会义无反顾地加入进来。 朱伟卿就是其中之一。2008年,她24岁,来自英国某高校的市场营销专业,闯入碳圈纯属偶然,当时,她的一些国外朋友从事碳减排行业,和他们聊的时候,感觉这可能是一个机会。 由于CDM项目整个开发周期都需要进行英文操作,涉及大量专业术语,需要与外国人不断对接、谈判,签署合作方案。因此,第一代碳圈人大致的形象是:年轻,英文好,受教育水平相对较高。他们并非如写字楼精英一般,西装革履体面出入,而常常在跋山涉水,风吹日晒因为碳圈人士大规模蜂拥游说之处,是风电光伏这类企业,它们的地址大都在偏远的山区。 买方与卖方都极为清晰的新兴市场上,到处都流淌着财富的奶与蜜。 一些欧美的银行和大企业甚至会承担在中国项目开发的成本,这让国内早期的CDM项目成了一笔几乎无需本钱的生意。汪军将早年的从业门槛总结为投机者的胆略,某种野心和摸着石头过河的勇气。在那个年代,但凡胆子大一点的人,进入CDM,基本都能在短时间实现财务自由。江湖流传,一个开发者,通过与当时新成立的碳资产公司合作,用6个项目赚来了近2亿人民币的收益。 除了国际市场需求火热,神话的背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时势造英雄。早期国内的项目业主大多还不懂碳交易,更不相信碳可以带来收益,再加上买家是国外企业,加剧了信息不对称,给处在中间环节的咨询开发方创造了超额分割蛋糕的机会。 尽管财富回报惊人,从业者却没有清晰的职业面貌。汪军提及一项观察,早年碳圈人的名片五花八门,大都是(一个职业)碳中和。比如,他的一个朋友的名片上就同时写着两个业务,装修建材,和CDM开发。门槛也不高,一个新人跟完两三个完整项目经历后,就能直接领导一个小团队。 理论上,一个行业的市场红利将催生大量人才涌入,在时间积累下,行业会逐步规范。但碳行业还未来得及迎来健全的人才机制,却突然遇冷2012年,《京都议定书》第一承诺期到期,国际碳交易市场价格跌入冰点。 CDM行业陷入一片黯淡:没有待开发的新项目,业务量骤降,许多项目团队和公司宣布解散。许多咨询公司出于对碳交易市场的看好,以现金购入大量碳汇,原本期望以更高价格卖出,此时便出现了巨额亏损。很多之前赚到钱的人,后来在碳市场上赔得很惨。 从2005年到2012年,属于初代碳圈高光时刻的CDM时代宣告终结。碳圈自此进入漫长的冬夜,专业人员流失严重,很多人选择转行。 《京都议定书》的第二履约期(2013年至2020年)被视作后CDM时代。由于部分发达国家态度消极,这个阶段的碳减排承诺极低,国际市场形同虚设。国内的碳市场却在这一时期进入起步阶段。2013年,国内7个碳交易市场试点启动上线交易。 国际市场式微后,国内碳交易不再要求英文能力,新入行的人里很少有海归,更多是环境、能源、材料等专业对口的应届毕业生。这一时期碳圈的业务需求主要是对接政府,为政府和指定的8000余家企业核算碳排放,业务量固定有限,从业者基本以碳核查员为主。 欧阳成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入行碳圈。2016年,他在生态学专业毕业后,成为一名碳核查员,主要针对钢铁、电力、化工、水泥等企业,去现场做访谈调研,核对数据的准确性,向政府部门汇报。我算是专业对口。当时从事这一行估计不到1万人,真正专职的可能还不到5000人。 碳核查员会在每年的核查季集中出差一两个月,白天跑现场,晚上写报告。等到核查季一过,就面临半就业的状态,薪酬与之前的CDM时期相比陡降,有的甚至不及以前的零头,更比不上当时的房地产和互联网行业。 碳圈就这样不温不火,直到2015年签署《巴黎协定》,行业回暖,但其中的人已经不再抱着一夜暴富的心态。2017年,全国性的碳交易市场推迟启动,碳圈再次陷入了低谷对于坚守在这一行业的人来说,这漫长的起伏是一场巨大的折磨。 03、碳中和时代来临:滚烫的碳圈 一场春风又至。 2020年9月22日,中国明确提出了2030年碳达峰与2060年碳中和目标,双碳一词由此诞生。至今,近3000家与碳业务有关联的公司注册成立。这波创业热进一步催化了市场对碳人才的需求。 双碳目标一把将碳圈这个小众冷门的职业群体推入大众视野,原先的从业者成了人才市场上的香饽饽,转行的人也陆续回归了。 猎头和HR的电话多到接不过来。汪军在2013年离开碳圈,中间经历了三四段失败的创业,一直陷于人生的低谷期。现在,向他发出职位邀请的有大型上市公司、科技公司,也有传统国企、央企,给出的薪酬条件是原来的两三倍,到岗直接能带团队。 新能源领域的猎头James也感觉到碳圈在人才市场上的供需变化:就在这两三年,人才需求扑面而来。 在过去,大型央企如国内五大电力集团有自己的碳资产管理团队,一个项目从开发、注册再到交易,都有专门人员来负责。团队从咨询的角度为决策层提供政策方面的支持,为执行层提供技术支持。业务通常被分为两大块:碳资产管理和政策研究,少数公司会做供应链的管理,以减少产品的碳足迹。 2021年8月,全国首个近零碳新能源车综合充电站在天津启用。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现在,大厂也希望猎头为他们找到碳圈里的人才作为储备,负责研究宏观政策和行业发展,表明企业投身碳中和事业的姿态。一位猎头表达了这样的观察:这类大客户对双碳的需求尚处在调研阶段。他们对候选人的期待偏向研究员角色,还没有具体的业务落地和量化指标。 2020年9月以后,几乎所有行业都开始准备双碳的事情。欧阳成说。 很多原本业务与双碳关系不大的公司,在这一时期也开始布局组建碳团队。就像现在每个公司都研究元宇宙一样,双碳也是。只因为这个是未来的一个目标、大趋势。所有公司都在牵头找这个人来做一些储备性的规划。一位从业者说。 极客公园在招聘网站上搜索发现,会计、律师事务所也在招收碳相关人才。对方HR在电话中含糊地解释该类岗位的描述,协助计算公司的减排指标。 极客公园调查时发现,很多面试官不如求职者更懂碳,面试内容一般偏宏观政策,涉及具体业务的问题不多,对方自己也处在模糊的阶段。求职者要反客为主地告诉面试官,自己来了之后可以做什么和碳相关的事。从业年限和项目经验就是碳人才市场上的硬通货。 一位碳咨询公司中层告诉我们,一位具有十年左右碳排放开发经验的求职者,在市场上是猎头争抢的对象。他的公司曾以80万年薪招聘一位从业8年的碳规划师,在合同谈妥,等候入职之际,得知候选人被另一家公司以超过120万的年薪拦截。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国内的碳相关职业并没有标准的官方名称,迄今也没有建立起一个具有官方资质的资格培训认证体系。如今创立了上海宝碳的朱伟卿告诉我们,在市场上,每个企业都只认自己认可的证书,即企业内部或者几个机构联合培养的人才证书,除此一概不认而且,在大部分场景下,这样的证书被视为企业内部人才晋升的阶梯,并非求职的筹码。 在职业培训体系铺天盖地,且高校相关专业建设滞后的现状下,碳行业其实并没有一张足够清晰的入场券。实际上,标注其上的条款更近似于一些能力模型:英文好,对行业有了解,或者更模糊学习能力强。 在双碳火热之际,朱伟卿几乎每天都在招聘,然而面试对象里,具备完整项目开发经验的人在面试中能说清楚怎么搭建模型,怎么写报告的求职者可能一星期,甚至一个月都遇不到一个。 行业里的公司大多左手内部培养,右手人才挖掘,双线并行。但与现在3个月到半年的企业培训模式相比,早期入局国际碳市场的碳圈人需要更长的培养周期,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才能培养一位合格的碳审核员。 在参与碳市场的各方中,第三方审核机构是一个相对特别的存在,对项目能否注册成功有很大的决定权,也要承担相应的风险和责任Rachel是中国最早一批碳核查员,供职于第三方认证机构TV南德,她举例,她的一个同事去审核一个南美洲的减排项目,当场说这个项目就是一个骗局电表看似在走,但是那个电表实际上是连接另外一个风电场。 事实上,这一职位要求员工具有非常优秀的综合能力,尤其是判断力。在Rachel经手的一个复杂项目中,机构曾派出两拨人同时去了现场调查,复核报告提交环境署。报告的真实性至关重要,否则可能会面临赔偿或者官司。 以TV南德为例,一名学员需要至少观摩5个同类项目,才可以作为审核团队的一员,参与一部分审核工作,且全程将被考核和监督。此外,公司每年会抽查,来评判学员的表现是否合格。被抽到的概率基本是每三年一次。每年有一周时间,审核员每年会有全球范围的交流活动。但据极客公园了解,国内双碳领域新建立的公司,内部培养体系普遍更为简化。 随着减排企业的指标系统逐渐建立完备,传统的碳管理、规划方向的人才需求可能会缩减。新的需求可能诞生在互联网平台。猎头James分析,未来的碳排放人才模型可能有两类人,一类是对内,即企业内部设置碳管理研究员的岗位,在姿态上与国家政策挂钩,并为长远的碳政策变化和应对做人才储备。另一类则是为双碳建设做基础设施的技术人才此类人才在市场上薪水极高但缺口仍然很大。04、风口下的混沌期 碳圈流传着各种与财富自由擦身而过的传说:一个工业类减排项目找到企业负责人请求合作,企业考虑再三后,认为项目有风险没有参与。后来该项目成功注册,每年的减排量超过600万吨,年收益超过6亿元。而36氪曾报道过与之相反的故事,来访之人向企业虚报不存在的项目,捞到一笔中间费后,迅速溜之大吉。 很长一段时间,这两种现象在碳圈平行发生。容纳这些可能性的空间是,很多人并不具备参与这个游戏的资格(无论是财富还是知识储备),而这个行业也没有能够被参考的资质标准。在企业方,纵然对CDM稍有了解,其实也分不清找上门的不速之客究竟是优秀的合作者,还是骗子。 而碳中和时代确已到来。新势力与老玩家轮番登场,它们组成这个行业新的格局。早期的冒险者乐园不复存在,但新世界也同样有利益引导之下的乱象和疯狂。 朱伟卿告诉极客公园,碳交易市场体量很大,八大行业全部进场后,按照每吨碳配额60元的价格计算,现货也有6千亿的规模,再加上换手率,仅现货市场就达到万亿规模。一旦国内启动碳期货和衍生品交易,就是一个超万亿级别的市场。 不仅是急于入行的人和投机机构,对于企业来说,其中也蕴含着巨大的利益诱惑。 2021年3月,生态环境部公开了一批碳排放报告数据弄虚作假的典型案例,根据官方通报,一些公司利用可编辑的检测报告模板,篡改企业元素碳含量检测报告的送检日期、检测日期、报告日期、报告编号等重要信息,并将集中送检伪造成分月送样、分月检测,并删除了原始检测报告的二维码。 在全国碳交易市场开市后两个月,这起全国碳市场首例造假案被公开披露,曾激起剧烈的舆论反应。 数据造假的动因,是碳配额带来的高额利润。如果按照每吨碳配额60元的价格计算,对一家年碳排放量在1000万吨左右的企业来说,如果能省出10的碳配额,意味着一年可以节省6000万元碳支出。 控排企业想获得碳配额,通常需要这样一套流程:企业在完成自身的碳排放数据核查后,由政府主管部门聘请第三方核查机构来复查企业的数据报告,无误之后向企业发放碳配额。如果企业的碳排放量超额,则需要花钱购买额外的配额。 这一过程中,一些为企业提供咨询和技术服务的公司,既帮企业制作碳排放报告,还负责核查报告,存在两块牌子一个队伍的情况,既当球员又做裁判。但是,相应的监管体系和处罚机制还尚未明晰,法律法规亟待完善,可参考案例较少,这些都给自查自审钻空子留下了余地。 造假公司被通报点名批评之后,截至发稿,处罚结果尚未公开。 没有支撑,也就意味着这个行业的认知和警惕边界极为模糊,(已经或正在发生的)财富转移没有一个可靠轨道,谁都可以来分一杯羹。根据极客公园的调查和多个媒体报道,碳中和行业内频繁出现虚报项目,甚至敲诈勒索等情况,更有甚者,已经在CDM申报注册成功的项目,改个名字就成功注册了第二次(早期CDM审核机制不够严格),便可以吃下双倍利润。 这些年,对碳圈进行过深入接触的汪军这样估算:中国真正了解碳中和并且从事有关工作的不超过一万人,而能带领团队独自做完整碳规划和管理的,不超过一百人。可以预见,在市场迎来规范之前,将有巨大的专业人才缺口。05、大量人才只能停留在外围 一个大胆的预测是,碳管理行业在5年之内的人才需求量或超百万。 国内碳市场分为控排市场和自愿市场。早在2013年,各省的控排企业已经踏足地区性市场,但双碳目标的提出促进了控排市场由区域性向全国性转变。 而更大的变化发生在自愿市场。业内人士透露,业务大都集中在自愿市场。反而,在高排放企业(利润最可观的)领域,实际并没有形成太激烈的竞价。一些大厂原本不在国家的控排企业名单里,他们出于响应国家政策号召,提出自己的减排目标,如阿里、腾讯、蔚来汽车等新能源车企,以及上市公司、大型央企双碳打破了原本小众的碳圈,碳不再只是高排放行业才会关注的话题,这些新的主体参与进来,释放了减排和控排的需求,带动了交易市场的活跃度,也催生了新的业务需求和人才需求。 典型的例子是国内的蚂蚁森林。2016年8月,支付宝正式上线蚂蚁森林,它的基本模式是:用户在日常生活中通过绿色出行、减纸减塑、循环利用等绿色行为积攒积分式的绿色能量,之后就可以拿自己的绿色能量去向企业申请种树或者保护地面积。为了计算绿色能量,项目的负责人之一王小颖告诉极客公园,蚂蚁森林为此邀请了专业机构,根据碳减排的方法学对绿色能量进行科学计量。 支付宝推出的蚂蚁森林。图片来源:极客公园 以此为代表,碳业务的范畴边界不断扩张,从原来的碳咨询、碳核查、碳交易发展到碳管理、碳金融、碳科技、碳普惠,新人的专业背景相差很大,很多看起来与碳无关,例如金融、技术、互联网产品领域的人员流向碳行业一系列碳培训的乱象也由此衍生。 时代的潮水从不褪去,年轻人总是愿意涌向具备财富与机会的朝阳行业。 知乎答主奶爸告诉极客公园,市场上的碳培训并非全为骗局,只是资质参差不一,但即使是正规的培训班,能够提供的也只是相对正规的知识体系培训。而在我们探寻一圈后发现,这类培训内容大多能够通过自学完成,实际在就业市场上不具备任何优势。汪军透露,大部分企业并不过多招聘新人,没有行业经验的人很难被接受。 在业内人士看来,看似注册企业和表面需求激增,大量人才却只能停留在外围。 这个行业的隐形的门槛还是非常高的,不是挂着碳的招牌就是真的在做这个事情。一名创始人级别的从业者告诉极客公园,专业的人才需要对接上市公司,熟悉对方的系统和机制,甚至政府,比如你做碳汇,那么需要面对林业局,进入他们的白名单(采购名录),这些都需要有资源,靠积累的关系才能打进去,没有过去的业绩,你根本无法走进人家的流程。 上述人士说,很多新创企业并不实质招聘人才(也可能是招不到),而是拿到订单之后,外包给老牌的碳管理、咨询公司。所以实际上市场主要参与者还是从前那些人。 另一方面,更多来自名校的高学历正涌入这个赛道。清新资本投资总监陆玄表示,他所接触到的创业团队成员大多出自国内外高校的博士,不仅科研能力强,也愿意投身产业化,尤其是很多材料类和技术类的项目,创始人的学历背景堪称豪华。 实际上,与国际上一些先行国家相比,中国尚未完成相关立法,也尚未构筑起系统完善的职业体系(据报道已在规划中)。作为新职业的碳排放管理员,包含了许多独立的岗位,碳的核算、核查、交易、咨询,每一项工作内容都需具备很强的专业性,也需要复合型的知识背景需求激增,但人才供给侧还远没有跟上。 董会娟身处环境学学界二十余年了,自环境学一路攻读到博士,后进入上海交大任教,在电话里,她告诉我们,低碳是一个交叉学科,涉及经济学、管理学、统计学、环境、能源等专业。当前,国内各大高校基本没有专门开设碳管理相关专业或双碳专业。但在未来应该会改变今年初公布的2021年度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备案和审批结果中,新增专业名单中出现了碳储科学与工程专业,涉及碳汇与碳资产管理。 这些年,董会娟也感受到了风向的转变。更多高校选择以研究院的形式参与双碳学科建设(清华成立了碳中和研究院)。2017年,上海交通大学成立了中英国际低碳学院,招收硕士研究生,学制两年半。很多人在当时并不了解低碳,第一年的生源多是从其他专业调剂过来,规模大概在60人。后来,毕业的学生流向咨询公司和研究院所。近年来,学院每年都在扩招,入学成绩也变高了。 新一代创业者则似乎乐观且有决心。在碳衡科技联合创始人黄彦翔(一名海归90后)看来,早年双碳行业已从摸着石头过河进入到了快速发展的阶段,他兴奋地告诉我们,以技术创新来推动行业的边界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 如无意外,可以确信的是,现在在市场上打拼的人,在未来也将被视为历史的探路者。即便现在整个行业其实仍然处在一个非常早期的状态。黄彦翔说。而对于这项事业究竟意味着什么,他肯定地回答,在他的信念中,碳中和模式指向的未来机遇等同于一场新的工业革命。 在这个行业,中国在接下来的十年一定会孕育出一批世界级的独角兽。他坚信自己会参与其中,就像每一个曾经(或者认为自己)站在历史关口的创业者们那样,踌躇满志。在这个跌宕的市场中,每一个离开和坚持过的人都曾有过这样的辉煌想象。 封面来源:SeanMun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