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们村边那一口水井

　　草洛果村全景（和绍全2002年摄）我们村边那一口水井原创作者：和绍全
　　老家的金沙江边，有一个叫草洛果的小村。村边有一口水井，井水清澈甘甜，村里其它地方再也没有一滴水，全村人畜饮用水全靠这口井水，草洛果自古就是一个穷地方。由于这口井水是村里人的救命水，这里也就成了村里最神圣的地方。井上盖了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庙房，小庙正上方的梁上挂了一条五颜六色的经幡，经幡随风飘扬，发出啪啪啪的响声。井口的台子上偶尔看见供着一些食物，是村民求神时敬奉的贡品。水井的下方修了一个池塘，从井里流下来的水就储蓄在池塘里供牲畜饮用，池塘边有一圈垂柳树，每当柳树发芽的季节，一条条垂柳翠得就像一圈水幕，特别好看。
　　草洛果村一角（和绍全2002年摄）
　　据村里的老人们说，历史上村子下方的小盆地是一个小湖泊，不知道哪一年湖堤决口，全部湖水都流入了盆地下方的金沙江峡谷，湖泊干涸了，草洛果也就成了一片干沙地。
　　1958年大跃进那会儿，我们家从外村迁到草洛果村吃集体大食堂，我常常跟着母亲到村边的那一口水井去背水。不久国家号召大兴农田水利建设，草洛果村终于修通了一条水渠。但是，因为水渠沿途的土质原因，水渠里流淌的水常年是混浊的，人无法饮用，村民饮用水主要还是去取村边那口井里的水。
　　村边的那一口水井（和绍全2005年摄）
　　1960年，我到新办的草洛果小学念书，每一天早晨，老师要组织我们全部学生去水井抬水，因为学校在村南，水井在村北，我们要穿过村子好几趟去抬水，盆里的水摇晃得很厉害，放上一小枝柳叶，就会好一些，可是到学校时，盆里的水还是所剩无几。
　　村里到水井取水、洗衣服的人络绎不绝，有的老人聊天、儿童玩耍也喜欢聚在这口井周围，甚至喜欢发表小道消息和奇闻异事的人，有时也会跑到这里来喋喋不休。村里有人患病，许多人家到这里拜天祭神。因此，这口老井处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
　　村北的山坡上有一块台地，是村里的火葬场，摩梭人实行火葬习俗，人死后浩浩荡荡地把死者送至火葬场，留下三四个负责火葬的年轻伙子之外，其余迅速离开。因为到火葬场要经过水井处，因此，灵柩经过水井边时呼天叩地，场面更加悲切伤感。回村时送葬的人又到水井边洗手祈祷，意思是净身回家。
　　那时，水井边有一棵老石榴树，每年石榴树开花的时候特别鲜艳，与井庙辉映成为这口水井边最美的景色了，村里只有聊聊几棵果树，每年果子还未成熟就被孩子们扫光了，唯有这一棵石榴树的果子，谁也不敢去摘，总能够看见石榴成熟炸开的那一天。我不知道这一棵老石榴树已经有多少年了，但确实可以说它见证了这个村的前世今生。
　　我当兵后，探亲回家时，每当经过水井边，总要停下来看一看水井，喝一口凉水，这时候，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2010年，由于草洛果村山体滑坡，全村整体移民搬迁到其它地方居住，草洛果村也就消失了。
　　村边那一口水井（和绍全2016年摄）
　　最近，我又回到了草洛果村，村里已经没有人烟了，看见村庄一片废墟，杂草丛生，小鸟很多，叽叽喳喳地四处飞舞，出入村寨的小路已经没有了新鲜的脚印，从金沙江边修了一条公里经过村头到另一个村，草洛果还是没有一滴水，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人，更加干枯了。我走到村边那一口水井，井边的石榴树和柳树都不见了，只有水井的水还在流淌，但是水量很小，水质比过去更加清澈了，喝了一杯，还是那样的清凉甘甜。
　　我默默地站在村边的老井旁，黄昏的夕光淡淡地照在我的身上，我的心情异常复杂，觉得自己随身带来的纷扰都变成了深秋的黄叶，自然而然地凋落了。我无法回答这一口老水井的历史，也不愿用语言来描述它，但是，这一口老井，作为这片土地上唯有的一滴水，与这个古老的山村、文化和人紧密相关。今天，人走了，村子没了，但是井水还在流淌。我没有能力追寻和修复这个陨落的村庄，但是我相信只要有土地、有水，将来一定还会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