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母亲的酸菜缸

　　桃花盛开的时候，我又回到了乡下。
　　北方三月的乡下，院子里的桃花早已开得密密匝匝，招摇地炫耀春天的气息。母亲把酸菜缸从屋子里挪到院子的桃树下，准备清理干净，放在院子存水用。
　　春风乍起，桃花散发出馥郁的香气，混合着酸菜缸微微酸腐的气味，凝成了记忆中童年的味道，把我的思绪拉得很长很长
　　听父亲说，他跟母亲结婚时，爷爷只给了两个物件：一个红双喜的搪瓷盆和这口泥土制的大缸。这缸看上去平实无奇，却出自有名的缸窑，缸的口径宽过壮汉的臂展，周身釉色青绿，沿口略微不平整。就是这样的一口缸，陪伴我们一家人度过了艰难的岁月。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东北农村每家每户都备有一两口大缸，既能存水，又可以腌酸菜。那个时期，扁担、铁皮桶和水缸是农家人过日子的标配。要知道，在那个艰苦的岁月，仓里有粮，缸里有水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所以，童年的记忆里常常有这样的影像：农家人挑着两只要溢出水的铁桶，颤颤悠悠地走在乡间的路上。村东头一口老井是全村人吃水的主要来源，这口井口径宽阔，有六七米深，打水人需要站在井边将麻绳上拴着的小桶用力甩下去，然后再转动辘轳吊水上来，这套动作在平日里操作起来还算容易，但如果赶上雨雪天，井沿四周变得非常湿滑，甩桶摇轳就变得比较危险了。为了填补家用，父亲常年在外面做活计，我们姐妹三个又年幼不谙事，因此，担水的活儿自然就落在母亲身上。母亲每次出门担水，我总是站在门口，看着母亲的身影慢慢地从大变小，又远远的从小变大。我从不敢浪费一滴水，因为我知道那一缸水，母亲从村东到我家要往返很多次。
　　后来家里安上了自来水，日子也宽裕起来。母亲不用再担水了，父亲也不再出去干活了。因为用水方便了，家里的菜地日渐繁盛，饭桌上的吃食也丰富起来。而那口大缸仍旧不声不响地为我们一家人提供生活上的便利。
　　夏日里，我们在外面玩耍，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舀缸里的水喝，在那个零食水果匮乏的年代，没有比那缸水更甘甜解渴的饮品了。母亲最乐于做的事则是坐在水缸旁洗衣服，一波又一波的舀水声清脆而欢快，一杆又一杆的衣服在夏日的风中飞舞，那是她对美好生活的期盼，更是对我们无私深沉的爱。
　　立冬前后，院子里的白菜采收完毕。二三十颗白菜被安置在院子的地窖里，其余都用来腌酸菜。腌酸菜对于农户人家来说可是一件不亚于杀年猪的大事。清洗掉缸身的污渍，母亲便请缸入室了。
　　母亲是腌酸菜的高手，砍菜、清洗、过水、装缸，每一个流程都有她严格的标准，父亲则只需要完成最后一步，将五六十斤的大石压在码好的白菜上，再添上些没过白菜的水，就算齐活了。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等待白菜蜕变成酸菜，变成冬日里我们一家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一个月后，水面浮起一层白醭，能闻到一股沁鼻的酸香，酸菜就可以食用了。我最爱吃母亲做的酸菜汆白肉了。在寒冷的冬夜，外面北风呼啸，我们围坐在火盆旁，母亲端上来一只两耳的大锅，放在烧得通红的炭火上，锅里的酸菜白肉瞬时舞动起来，肉片的油花随着咕咕嘟嘟的声响渐渐晕散开去，散到了布满酸菜的每一个角落。白亮亮的肉片裹满酸菜特有的香气，黄澄澄的酸菜又吸足了肉片醇厚的底味，一口下去，早已让人忘却外面凛冽的寒风但大多时候是没有肉的，即便如此，母亲仍然可以把酸菜做成各种美味，如酸菜炖粉条、酸菜炒土豆干、酸菜芯蘸家酱等等，这些都是我们小时候饭桌上可口的菜肴。
　　如今，清苦的日子早已绝尘而去，不惑之年的我已不再会为一锅酸菜白肉而欢呼雀跃，可每次吃到这道菜，那熟悉的味道依然会在我的心底升腾。
　　我们姐妹三人早已在不同城市安了家，只有父母仍然固守在乡下。每年冬天，母亲都坚持为我们邮寄酸菜，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虽然远离家乡，可餐桌上从来没有缺少过母亲的味道。
　　桃树下，老母亲微弓着背，用水管正冲洗着缸身，酸菜缸在父亲的转动下发出嗡嗡的响声，飘荡在这个春日的晨光里。树上几朵桃花应声落下，落在母亲的白发上，混成一色。分不清是桃花染白了头发，还是白发遮住了桃花。那一朵一朵的落花是母亲逝去的芳华，那一根一根的白发是在母亲头顶开放的母爱之花！
　　审阅：王士朝
　　简评：如今，清苦的日子早已绝尘而去，不惑之年的我已不再会为一锅酸菜白肉而欢呼雀跃，可每次吃到这道菜，那熟悉的味道依然会在我的心底升腾。酸菜缸是一段生活的记录，是过往岁月的回忆，这种回忆中有乡情，有亲情，细细想来，满含温馨！
　　终审：严景新
　　作者：王宏博
　　编辑：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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