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的雨天

　　旋转门在身后转了半圈，一点声息都没有停了下来。略一迟疑，她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她站在天桥上，注视着这个冬天的下午。雨正在下，阴霾笼罩着天空，灰蒙蒙一片，看起来已是夜幕降临，雨雾在灰色中打着卷，灰尘一般无边无际飘落下来。
　　空气里有一种寒冷的味道，冷嗖嗖地往鼻孔里钻，一直钻到人心里去。渐次亮起的街灯看上去很悲伤，那是四面街道上的灯，天桥孤独地站在那里，让悲伤横七竖八撞过来又撞过去。灯光是昏暗的红色，像软弱的男子失恋后醉酒的眼睛，漠然的，在遗憾中学会了什么的冷冷神情。
　　人们急匆匆地赶路，将一张脸藏在雨伞下。
　　那个叫若的女孩突然感到鼻子酸酸的，喉咙也堵住了，也许是有些感冒了吧。这么冷的天，她还穿了一条学生裙，白色毛衣，平底皮鞋，手中没有拿伞。她的头发已经被淋湿了，水珠从流海上一滴一滴落下来。脸上湿湿的，眼睛也湿湿的，呃，都是雨滴吧。
　　商场里的音乐飘过来，她又想起了那套俞兆林内衣。很早以前就看过这种内衣的宣传：中老年人身穿本产品，加衬衣和外装，即可怡然过冬。她一直想给妈妈买一套。妈妈身体很不好，痛风，一到冬天又老是着凉，还是生她那年落下的病，都多少年了。医生说百瞟醇片治痛风挺好的，上月的稿费有200元，给母亲买了10盒药，还剩下24元。这个月的稿费来后，就再给妈妈买一套保暖内衣吧。
　　这些年儿女都在外，妈妈一人还住在乡下，住在那个至今不通公路的乡下。记得读高中时每月回家一次，每次走的时候妈妈都会站在山顶看着她走远，等她走到山脚下没有树木遮挡视线后再回头，还可看见妈妈站在原地，站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大学毕业后，她又到了另一个学校学习，也是到了另一个城市。这么些年来，她抱着一本本书木鸡腿一样津津有味地啃着，而把孤独和艰辛留给了妈妈。
　　有一天妈妈在电话里告诉她，奶奶去了。去年暑假她还对奶奶说：等我工作了就接您和我一起住疼人要趁早啊，否则就来不及了。
　　6000多字的论文终于出来了，稿费156元。今天是周末，午饭后若就出门了，兴冲冲地往商场跑，她要用自己挣来的钱给妈妈买衣服。她想，天多冷啊，要尽早买了寄给妈妈。她哪里知道那样的保暖内衣一套要近400元，她口袋里的钱买一件上衣都不够哩。
　　从商场出来，若就站在天桥上。想想自己的大学同学，留在小地方依然被看成天之娇子，有名有利有闲，还有丈夫和孩子。她为什么要一直走在路上？为什么要走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为什么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一个小而又小的心愿都难以达成？她小小的心灵一定是脆弱得不堪一击。她想，一直走着，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只要走下天桥，就会看见公汽，坐两站路就回到学校了，学校这时还有热水供应，可以暖暖冻僵的脚。但若仍然站在那里，像是等人。等谁呢？要是有一个大男孩拿着伞走过来该多好啊她很疲倦，也许会这样想吧，谁知道呢。
　　在如此一个寒冷的冬天，假如有一双大手递给你一杯热茶，或者用他温暖的手握着你冰冷的小手，那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啊。总会有那样的时刻，人的一生总会有那么些可怕的时刻，让人很心甘放弃自己。
　　天黑了下来，街灯就是黑夜的眼，漠然注视着她心灵细碎的忧伤。这时，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八九岁的样子，捧着一只碗，在她面前站定了：给点吧给。点。吧给点。为什么要给点？我给你谁给我？若大声吼道：走开。我还想要别人给点呢。声音太大，小男孩楞住了，举着一只空碗，空荡荡的。若也楞住了，读了这么多年书，还算是一个有教养的人，再说自己从不是一个冷情的人啊，为什么会对一个小孩大声嚷嚷？唉，糟糕的心情。
　　若抱歉地看了小男孩一眼。小男孩立即从她的眼神中受到了鼓励：给点吧，阿姨，给点，我冷冷，是啊，冬天来了，很冷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放在了那只空碗里。回去吧她用手摸着他的头低声说。
　　回去？他能回哪里去呢？
　　雨还在下。若迈开步子走了，走在风雨里。她想，自己也是回不去了，唯愿走着一条有未来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