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小园

　　前不久，我回乡下老家一趟。
　　想起来，应该有一年多没有回去了吧。乡下的老屋更加破旧了，屋后那个小园已荒芜得不堪入目。围墙四处坍塌，残垣断壁。园中杂草丛生，有一人多高，那些桔树淹没在草丛中，分辨不出。只有那棵李树仍顽强地昂首挺立着，但却枝残叶落，满目疮痍，一看便知道是一些孩子为了摘果实弄成这般样子的。
　　小园像被遗弃的孩子，站在荒野的寒风中，哀哀而鸣。而此时，面对着它的我，心里也像这小园一样长满了杂草。我们失去的是同一位亲人，我的父亲。他过世已经三年了。
　　记得老屋刚建起不久，父亲看到屋后面有一块荒地，大约有三百来平方米，父亲便将它开垦出来，种上一些蔬菜。可菜苗子一长出来，便被一些放养的鸡鸭、小猪、小羊侵害了。父亲平日里的辛苦和汗水也就白流了，又不好责备，乡里乡亲的。
　　于是，父亲用村里废弃的旧土砖块将菜地四周垒起一道围墙，建起了一个小园子。父亲在园中栽上一些桔子树，同时还栽了一棵李树和柿树，并留下一畦菜地，种一些葱、蒜、韭菜之类的佐料菜，平日急需时采摘方便。
　　果树成活后，父亲便用竹篱笆将菜地与果树又隔离开来，在桔树丛中养了三十多只鸡。为了看护鸡，父亲又养了一头狗，并在竹篱笆内外两侧的角落，搭起两间小矮屋，内面一间是鸡棚，外面一间为狗窝。小园一下子便热闹起来了，白天鸡鸣，夜间狗叫。
　　父亲一有空闲，便精心侍弄着小园，除草施肥；喂鸡养狗。
　　几年后，小园里的桔树长得枝繁叶茂，尤其是那棵李树，就靠在围墙边上栽的，一半的枝叶伸出墙头外来，仿佛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似的，探出墨绿色的脑袋，看外面世界的稀奇。桔树丛中的鸡们，窜上窜下，好动的性格完全不因关在园子里而改变，反而更加欢快。有的站在枝头上打鸣，有的蹲在树底里养神，有的互相间追逐，有的独自梳理着羽毛，有的在扒土里的食物，有的张开单翅，展示自己的风采小园尽管很小，却绿得浓烈，仿佛流出小园，染翠了山野，惹得满村春意；闹得开心，一园的生趣，仿佛撑破了小园，逗乐了小村。日子就如这小园般饱满，充盈。
　　每年，李子熟时，桔树已挂果，小园上空飘浮着果实的馨香，惹得村里的孩子，望着小园，口涎心馋。大胆地偷偷溜进园子，却被那只大黄狗追出来，落荒而逃。当然，等到果子熟透后，父亲总要摘些给每家送去，让大家尝尝新，解解孩子们多日来的馋。这却引来了孩子们，整个夏秋季节，围着父亲，伯、叔、爷喊个不停。父亲在孩子们甜甜的叫声中，把一园的丰收交了出去，却赚足了开心和欢乐，这也许就是父亲将小园改种果树的初衷吧。
　　我曾问过父亲，夜里要是有人溜进小园怎么办？父亲淡淡一笑，说他能从这鸡鸣狗叫声中，听出小园的情况来。我有些不解，狗不就那单调的几声唁唁。父亲说这唁唁之声，差异却大了。如果狗声时断时续，那是吠声；狗声凶猛，那是在吠影；狗声平缓，一定有人从旁边经过；狗声急切，说明有人逼近小园；狗声浑厚，肯定有人进了小园；狗声杂乱，肯定有危险。我知道，这些都是父亲平时积累起来的经验总结。他每晚都是听着狗叫声入睡的。如果有一天，没有了狗的叫声，父亲一定无法入睡。这也许就是人兽心灵相通的境界了，没有经历过，是无法感悟到的。
　　父亲能将狗声听得这般分明，他一定也能将世事洞察无遗。因为他有一双深邃、睿智的眼睛，一颗慈祥、善良的爱心。这些够我学习一辈子，可如今，父亲永远离开了我，要我到哪里去学呢？
　　父亲是2003年6月份过世的。那一年，小园的李树结的果实比历年要多要大。前来吊唁父亲的乡人，顺便带走一袋李子，这是父亲最后一次给大家送李子了，也是父亲在冥冥之中，对大家依恋难舍的情谊。
　　父亲的去世，对母亲打击最大。她一直处于悲痛之中。为了让母亲从悲伤中走出来，我强行将母亲接到县城居住，以免她睹物思人，更加悲伤。于是，我便将小园中圈养的鸡全部卖掉，把大黄狗送给邻居。
　　这期间，我回了一趟家。邻人告诉我，大黄狗不愿离开小园，执拗地守护着小园。后来，被几个不懂事的孩子打死了。邻居看大黄狗这般忠义，就将它埋在那棵李树下。
　　我回县城不久，母亲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老家的讯息，执意要回乡下居住。我无法强留，便送母亲回去了。
　　因工作忙，一拖就是两个多月没有回去探望母亲。终得抽出时间回去，我发现母亲的身体好了许多，精神矍铄，完全走出了丧夫之痛。整日在小园里忙碌着，小园倒塌的围墙又整修好了，园中的杂草也清除殆尽，小园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我也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要回来，她是要将自己所有的追思和心血倾注在这小园里，以寄托自己对父亲的挚爱和思念。
　　从此，小园，又开始承载着母亲无尽的追忆和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