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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仕善雪兰

6月6日 倾城傷投稿
  金仕善短篇小说精选之十四:《雪兰》
  一九四七年秋,我随鄂豫军区部队来到我的家乡湖北省麻城县,为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扫清葛葛绊绊。
  麻城县是老苏区,从一九二六年冬农运兴起,二十一年来,党的组织不断,队伍不断,枪声不断,任凭敌人梳来篦去,硬是顶过来了。四六年中原突围,鄂东军区独立旅曾于六月三十日攻克县城,给了家乡人民以极大的振奋。尽管如此,终因红四方面军西征后,家乡长期为敌所据,反动势力盘根错节,我们要想马上站住脚跟,还是不容易的。特别是那些地头蛇经营的小保队,人熟地熟,专干隔墙偷听、捕影跟踪、突然袭击的勾当,很有点难缠。我们军区将要驻扎的磨石山,就活动着一股顽匪,若不连根拔除,他们就会象一条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围着你打转,讨厌死了。
  我的任务就是摸清这股顽匪的情况,然后由军区司令部参谋处谢处长,率领特务连一举全歼,然后军区机关搬过去。
  磨石山下的磨石垸,是我和地下党接头的地方。他们将协助我查清顽匪的情况。
  谢处长交代了联络暗语和联络凭证后,我便化装成猪贩子,离开了司令部,朝豫鄂边区进发。
  我的老家并不在磨石山,而是在山那边三十里的西北区。不过,当年打土豪、除劣绅,我多次到过这里,对磨石垸还是熟悉的。当我越过边界,踏上家乡土地时,油然滋生了说不出的亲切感。自一九三二年我随红四方面军西征后,就再没有回过家乡。在那艰苦转战的五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中,我时时记挂着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人!尽管我挨过小资产的批评,也不能掐断如缕的情思。火红的战斗场面,乡亲们的音容笑貌,总爱来打搅战斗间隙休憩的我,甚至那血污的场面,也间或浮现在我的脑际磨石山,就在这种情感中,来到了我的面前。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按照联络方法,来到了磨石垸垸头塘埂那棵红枫树下,歇脚打尖。我点上一支烟,等候着地下党的同志。
  一支烟抽完了,我又接上一支。
  当我有点焦急时,一个挽只菜蓝的小姑娘朝我走来。我只瞥了她一眼。老实说,我有点失望。可是,她走近后,放下菜篮,问我:
  喂,你是贩猪的么?
  这不就是联络暗语吗?我定了定神,答道:
  我是来要肉账的。
  找郑家要么?
  不,陈家。
  暗语对上了,我这才注意打量姑娘。当我的目光一接触到她的脸庞时,我愣住了:她不就是十七年前的雪兰么!看,圆圆的脸蛋,宽阔的额头,细而弯的柳叶眉,柳叶眉下的丹凤眼,以及两颊的酒窝儿,连身段也一模一样
  走吧,同志。姑娘催促着。
  我这才记起应该去核对联络凭证。我跟着她走向垸里,一路上,我的脑海里只有雪兰苏维埃时期的一位姑娘,我的救命恩人
  一九三年,我二十出头,在西北区苏维埃政府担任秘书长。那时刚刚着手分配土地,我和书记员小马为填发土地证,成天忙得不亦乐乎,常常顾不上吃饭,眼睛也熬红了。有什么办法啊,谁叫就我们俩提得动笔呢!
  区苏维埃设在高姓祠堂里。象常见的祠堂一样,高氏宗祠前面,有一排参天古柏,后背山坡的树林,茂密葱笼,风景秀丽而幽静。可是这一切在当时,我和小马实在没有闲情去欣赏。
  离区苏不远,有个细垸子。垸里人有事没事,总爱来区苏转一转。其中来得最勤的,要数雪兰。那时她十七八岁,嘴快、手快、脚快,我因此送她个三快的外号。不忙的时候,我倒喜欢同她说说笑笑;一忙,就没有这个兴致了。那些日子,她自然来得更多,帮我们在填好了的土地证上盖印,这能节省我们一些时间,我和小马当然很感谢她。她每天早晚准时到,早晨盖头天夜晚填写的,晚上盖白天填写的。她工作得很认真,一直盖到土地证全部填写完毕。我还想起她和二伢当时领结婚证的事。
  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一天是一九三年十一月五日因为从那一天起,第一次反围剿就开始了。半个月后,县苏维埃独立营转到外线作战,敌夏斗寅部的一个营驻在离区苏不远的磨角楼,逃亡在外的反动劣绅高维龙、高维蛟兄弟,乘机带领清乡团回来了。区苏成了流动政府,我和小马只得带着苏维埃红印,到山上办公。
  雪兰、二伢的婚期,原来看定在腊月初八(自然是取若要发,不离八之意)。因为不安宁,雪兰说要等胜利了,再举行新式婚礼。可是她娘说,兵荒马乱时光,留住十八岁的大姑娘不放心,坚持要如期办喜事。这些,我是在战斗之余得知的。那些天,高家兄弟和磨角楼的敌人可凶啦,到处寻找区苏常备队决战,特别是那个清乡团老二高维蛟,真是个头上长疮、脚板流脓坏透了顶的家伙,经常下乡索地逼债,奸淫掳掠,扬言哪家不交出土地证就把哪家斩尽杀绝,害得百姓惶惶不安,四出跑反。
  为了打击敌人的嚣张气馅,区苏决定相机干掉高维蛟,怎奈这家伙非常狡猾,几次都滑掉了。
  腊月初八这天,我和小马化了装,去一个乡办点事。真是无巧不成书,在途经磨角楼附近的一个细垸时,我们瞥见了高维蛟。原来这家伙是去会相好的。我俩嘀咕一阵,不声不响跟进了屋。还没等高维蛟弄清是怎么回事,我的匕首已插进了他的心窝。那个女人吓得杀猪般尖叫,小马只得捆住她。刚好屋子里文房四宝样样俱全,我灵机一动,疾书了一张罪状,盖上苏维埃红印,贴在在这家伙的尸体上。
  我擦了擦血迹,和小马出了大门,却与白军遭遇了。白军喝令站住!小马眼疾手快,一枪撂倒了一个敌人,拔脚便跑。这下可不得了,白军们嚎叫着抓共党啊!扑了过来。我们边打边撤,快到竹林垸时,小马挨了一枪,膀子上鲜血直淌。情况十分危急,我强令小马钻进山林。我以垸头枫树为依托,用盒子枪阻击敌人。
  大约打了一刻钟,小马脱险了,我也准备撤退。
  可是敌人并不愚蠢,他们四面散开,取迂回包围态势。我看情况不妙,一横心,将苏维埃红印和仅有的一枚手榴弹捆在一起,计划着,在子弹打完、敌人围拢时,革命到底。
  我刚做完这一切,忽然听到附近有人呼唤:
  伍秘书长!伍秘书长!
  我遁声望去,原来是雪兰,她身着新衣,隐身于绕垸的绿树丛中。我猛然记起今天就是她的婚期。我赶快向她挥手:
  快走!这里危险!
  快过来,我们有办法!雪兰招手道。
  真急人!你有什么办法啊?我不能呆在这里连累她一家了。我跳起来,猛地朝左侧跑去。可是没跑几步,就被脚快手快的雪兰追上了。她一边将我往垸里拉,一边气咻咻地埋怨道:莽撞!莽撞!待我进了树丛,才发现新郎二伢痴头呆脑地站在那里。雪兰发怒似地向他命令道:
  快回去!脱掉衣裳,准备鞭炮!
  二伢得救似地转身跑了。
  我意识到一会儿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我急了,低声道:这不行啦,雪兰,这会毁了你们全家!可是雪兰不知哪来的劲,拖着我飞跑:今天得听我的,听我的!终于我被她拖进了贴有红对联的土砖屋。
  我一出现,满屋的宾客都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尤其是雪兰的公公,瞪大眼睛喃喃地道:我的天!这可么样得了哇!雪兰却出奇的镇定,硬象一位威武的将军,站在堂屋中发布命令:二伢的衣裳给伍秘书长换上,你到门前放鞭炮。早英,快去拿条湿手巾,给伍秘书长抹汗。邹二爹莫要慌,等会儿声音放响亮些。伯伯,各位亲戚都站好,准备受拜
  屋子里顿时忙乱起来,多数人服从了命令。
  白军们进垸了,大声嚎叫着。
  到了这时,我只有接受雪兰的安排。说来奇怪,大家倒不那么慌乱了,都寻找着自己的位置。雪兰麻利地帮我穿上新衣,戴上扎有红绣球的状元带,然后从脸煞白的牵娘手中拉过红头巾,又把邹二爹扯到司婚席上,再向二伢使了个点火的眼色,才把红头巾披上。
  刚刚准备就绪,白军们已涌到大门口。二伢点燃快引,霎时炮声震耳,火星四溅,等三尺鞭炮放完,屋里已是烟雾腾腾。
  二伢笑着,给白军们散香烟:老总辛苦,请屋里坐。
  邹二爹扯开喉咙喊道:先拜天地
  雪兰和我双双跪下去。
  再拜五谷
  白军们大概没有闹新房的兴致,吵吵嚷嚷追捕共党去了。我的一场险境,就这么轻巧地摆脱了。当我从手榴弹上解开苏维埃红印时,众人深深地嘘了口气,而雪兰的脸上,却挂满了黄豆大的汗珠
  姑娘咯咯的笑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抬头一望,啊,到家了这是一间凹进去的土砖屋,破旧不堪,山墙歪斜了,用木料斜撑着,木料上还垂吊着石头。
  进屋后,姑娘轻轻闩上大门,要我坐下,自己跑进房中,拎出个暗红色的小包包来。我明白里头包的是联络凭证。姑娘小心翼翼地展开布巾,露出了一枚方形木印。我拿起来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竟是十七年前我使用过的那枚苏维埃红印!没错,那个歪歪斜斜的上字,还是我用小刀雕刻的。我的双手战抖着,两眼跟着模糊了,一幕幕痛苦悲壮的往事,飞也似地掠过我的眼前
  一九三一年隆冬,正是左倾机会主义路线笼罩鄂豫边区的严重时刻肃反扩大化不断地扩大着,一批批对党对人民忠勇赤诚的同志,被错误路线送上了断头台。当时主持县苏政治保卫局工作的是陈文福(后来证明他是个内奸)。一天下午,我下乡办事途中,突然被捕了。我被押到磨角楼一间民房里单独关起来。当时陈文福就在磨角楼坐镇杀人。我清楚地知道,他不会见我;在今夜或明天,我将被处决。因为那时杀一个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的知识分子,根本无须审问。我并不怕死,只是象这样不明不白地去死,死不瞑目。况且,苏维埃红印还在我的身上。我既不能让它为我陪葬,更不能叫它落到陈文福手中,因为那将意味着对红印的亵渎。我想把它交给一位可靠的老乡,却苦于不能同任何人见面。我转辗反侧,直到半夜,才想出了将它埋进土中的办法其实这根本不能算是办法。我抠呀,抠呀,指甲破了,指头出血了,终于抠出了一个小洞。我正要将红印塞进去,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叩窗户并呼唤我。我站在窗口一看,原来是雪兰的丈夫二伢,他压低嗓门道:
  伍秘书长,我特地来救你,你等着。
  我马上意识到这是雪兰的主意。我还断定,雪兰要不是快要临产,定会亲自跑来。可是,不行啊,这里毕竟不是白军的牢房。
  二伢,快回去,不能干这种事!
  不行!二伢嗡声嗡气地道:什么保卫局?全是反革命!紧接着补了一句:这是雪兰的主意。
  说时,他用毛镰锯窗档子。
  我抓住他的手,将印章递过去:二伢,你把这颗印带出去,交给谢主席
  不行,二伢还是接住了印,装进口袋,谢主席也被他们捉了。
  啊!我大吃一惊。
  你们正正经经搞土改,得罪了陈文福。
  二伢倔犟地挣脱我的手,用力锯窗档子。
  我正要说点什么道理阻拦他,猛听到哨兵大喝:什么人?!我捅了二伢一家伙,要他快跑。二伢挪步时,还倔犟地回过头:你等着!
  一阵站住!站住!的吆喝声和混乱的脚步声响过后,接着便是两声清脆的枪声,我两眼一黑,强拉着窗档子才没倒下去
  第二天早饭后,我和区苏主席老谢,果然被行刑队带到了设在河边草坪的刑场上。
  人生最后的时刻来到了。唱《国际歌》?高呼共产党万岁?简直是讽刺。
  没有风,天空中的乌云一层盖一层,气压低得使人透不过气来,我的心头如同塞满了破棉絮。我和十步开外的老谢交换了一下眼色:陈文福是个内奸。
  刑场的气氛并不很紧张。一个班的士兵,几乎全都毫无表情,木然地等待着举枪的口令。
  忽然,士兵们骚动了。我同老谢几乎同时掉转身去,但见一群农友叫喊着涌出街头,向刑场跑来。我马上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事。我感激乡亲们的情义,但反对这种有害无益的举动他们的领头人,几乎注定要以同情反革命罪被保卫局处决。乡亲们跑近了,士兵们迎了上去,扭成一团。天啊!我确确实实看准了,领头的就是挺着大肚子的雪兰!我的心战抖起来,我极力让目光跟定她。我清楚地看见,雪兰,象快要淹死的人那样,双臂乱舞,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我甚至能从嘈杂的呼喊声中辨别出雪兰的声音:
  他俩不是改组派!
  我们全家作保!
  我和老谢交换着焦急的目光:象这么对峙下去,陈文福只有亲自出场了。他一出场后果不堪设想。我真恨死了行刑队的执行官不早一刻发出举枪的口令,又恨行刑队的同志们太草包十条身强力壮的汉子,竟不能驱散一群以妇女为主的队伍
  我们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只见陈文福身披斗篷,率领他的卫队赶来了。不消一刻,混乱的场面改观了:作保的乡亲们全被卫队连拖带拽拉往集镇中去。
  我坦率地承认,我的意志并不坚强。在临死的前一刻,我的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滴。我甚至后悔回到家乡工作,更后悔执掌苏维埃红印至少,我已给雪兰、她腹中的婴儿、以及她全家带来痛苦甚至不幸,虽然那盖有红印的土地证、结婚证曾给他们送去无限的欢乐和幸福。在临死的前一刻,我感到自己拖累了众乡亲,深感内疚。只有一点可以稍许给我以安慰:既然雪兰在今天亲自跑来作保,说明她的丈夫安然无恙。
  幸好我和老谢并没有死掉,在行刑队举枪的前一刻,红十一师师长赶到了。他是我的同学,出身一样,曾亲手割下了他的土豪舅爹的脑袋,是众所公认的骁将,没有人敢说他是改组派。凭着他的威望,从枪口救下了老谢和我。也就是从那天起,我离开了家乡,去红十一师工作。之后一年中,我们攻黄安,战潢川,破新集,大捷苏家埠成天处于紧张的战斗气氛中;肃反扩大化也在这段时间得到了纠正,内奸陈文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当宣布判处他的死刑后,乡亲们一涌而民,用棍棒、剪刀、拳头,甚至用牙齿处死了这个坏蛋。消息传来,我足足兴奋了三天三夜。当然,这并不能缓冲我对雪兰一家的记挂。我曾千百次设想过种种情形,但想得更多的是:二伢可能还活在世上,雪兰以及她腹中的婴儿,只能活在人们的心中
  同志,喝茶呀。又是姑娘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窘迫地接过兰花碗。
  姑娘似乎在揣测我,没有收起那枚红印,划根火柴点亮了梓油灯,又从厨房捧出火烧粑,轻轻放在桌子上,叫我先打个尖。
  我喝着茶,借助灯光打量姑娘。从她的年纪、相貌、举止看来,简直同当年的雪兰一模一样;当然,最重要的证据,是眼前的苏维埃红印我心潮起伏。我断定姑娘就是当年雪兰腹中的婴儿。我开门见山地问:
  丫头,这是我们家乡长辈对小姑娘的习惯称呼:你妈妈名叫雪兰,对吧?
  我满以为她会吃惊地点点头,然而事出所料,她却不解地摇了摇头。这是怎么回事?哦,是了,女儿怎么一定要晓得母亲的乳名呢?我换了个可靠的问法:那么,你的老家一定是在磨石山那边,西北区的竹林垸罗?
  姑娘吃吃笑道:你又错了,我们老家在河南省,边界那边!
  相隔一个省,我全错了!到了此刻,我才感到自己有点荒唐;雪兰怎能幸免于陈文福的魔掌?中国这样大,相貌相象甚至相同,又有什么稀罕?时隔十六个春秋,苏维埃红印为什么一定要固定在雪兰一家?想到这里,我平静下来,我应当首先考虑完成任务。
  丫头,我们来谈谈任务吧。直到这时,我才发觉这间破屋里只有我们两人。
  姑娘诧异地偷眼看我,边包红印边答道:你放心,同志你的任务,有人完成。
  哪个?
  姑娘顽皮一笑,指指红印道:它!
  简直是瞎胡闹!我严肃起来:丫头,事关重大,快去把你们的负责人找来。
  负责人?姑娘扬扬柳叶眉道:侦探小保队去了。她接着告诉我:负责人带着本垸的两个探子,半下午就出发了。你放心,等会他们就会把情况摸回来。
  这简直是开玩笑!干侦察工作又不是听大鼓书,哪能只凭耳闻?我要她带我去,姑娘却笑道:同志你去有么事用?人生地不熟,只会添罗嗦。军区首长的意图,我们明白的,到时候,同志你只管把特务连带来就是
  姑娘嘴巴上象架了挺机关枪,同志你遥天路远的来,歇息就是你的任务,包管误不了你的事她一边说话,一边忙着重新泡茶,又风风火火跑进跑出,端出一盘落花生,又端出一盘五香瓜子,要我剥,要我嗑显然提前作了准备。我毫无办法,只有等他们的负责人回来再说。
  我一边嗑瓜子,一边细细打量姑娘。我总感到,她太象雪兰了,因此总不放心,禁不住问:
  丫头,你妈妈呢?
  不是跟你说,探消息去了么!
  这真冤枉,她根本没明白告诉我。不过,我倒从话中品出了道道:她妈是地下党负责人。我接着又问:你爸爸呢?
  姑娘美丽的丹凤眼中透出了顽皮气:不告诉你!
  我一看她那神情就明白,她爸爸干着更光荣的事。我笑道:哼!不告诉我我也晓得,当红军!
  姑娘吃吃地笑起来,显然,她默认了。
  自然,这些情况仍不能说明问题。我情不自禁地揣起了那枚红印,我想要知道它的经历。
  丫头,这枚红印
  姑娘猛一下打断我的话:同志,你对它很生兴趣,是不是?
  我毫不掩饰地点点头。
  就是嘛!姑娘显出很自信的神情,我将才就看出了你对它有点特别。
  这句话掀起了我的感情波澜,我冲口而出:我曾执掌过这枚红印;你看,印上的‘上’字还是我刻的呢!
  是吗?!姑娘几乎要跳起来,同志你真的执掌过它吗?这是的的确确的吗?
  我本能地意识到姑娘的语气里,流露出感情深处的漩流,我再一次点点头。
  姑娘的情绪激烈到了沸点,一把抓住我的手:这么说,同志您就是伍秘书长了!
  这话,犹如一声惊雷,强烈地震撼着我。我急切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娘告诉我的。
  你娘么样讲的?
  我娘说,开初掌管这枚红印的人,名叫伍为民,是区苏秘书长。三一年,县苏出了个坏人,要杀伍秘书长。伍秘书长临到死时,全不想自己,想到要保护住这颗红印
  我眼前一亮,急切地打断她的话:你娘么样晓得的?
  我也不太清楚,兴许,是听别人讲的吧?
  你娘没有告诉你这颗红印的来历吗?
  姑娘不假思索地答道:倒是讲过。我娘说,是一位亲戚托她保管的。
  这位亲戚叫什么?哪里人?
  姑娘沉思一刻,郑重地说:不,我没有问她。不该我知道的,我就不问,到时候我娘会跟我讲的。接着她举出一件事,我小时候,总爱问我娘:爸爸干什么去了?我娘老是说做生意去了。后来她才跟我说实话:爸爸当红军去了。她怕我嘴不稳。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猛然间,我想起了二伢的学名,如果她爸爸名叫陈二林,情况不就一清二楚了么?于是我问:
  丫头,你晓得你伯伯的名字吗?
  晓得,叫高怀印。
  我彻底失望了恰巧雪兰姓高。
  我点燃一支烟。
  然而,眼前的红印,极大地诱惑着我。我总感到,姑娘红印雪兰,这三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内在联系;况且红印还传播了我的事迹。姑娘的母亲既然受亲戚之托保管红印,又用它作为联络标记,想必同红印有一段不解之缘。我绝不能放掉这个十六载难逢的机会。我道:
  丫头,你可以谈谈你娘吗?比如说,她和这颗苏维埃红印
  姑娘乐于谈这个,马上接住话茬:我娘呀,红印简直就是她的心头肉。我小时候,她带着我一边讨饭,一边找党。她原先并不在党,就凭着这颗红印,找到了党,进了党。
  啊!我似乎看到了一位对党赤胆忠心的母亲!
  后来,我娘接受了任务,又凭着这颗红印,去发展党员,组织群众斗争。
  我睁大眼睛,迷惑不解。
  伍秘书长你想不过来吧?姑娘猜透了我的心事,解释道:其实,一点破你就清楚了:你掌管红印时,不是给农友发下了土地证么?哪个敢把土地证保存着,就说明哪个对红军铁心不二!
  我眼前一亮,似乎看到许许多多的农友向姑娘的母亲出示盖有苏维埃红印的土地证。
  姑娘越说越起劲。我娘就是凭着这颗红印,发展了一批又一批党员。开头不认识的,后头成了生死之交。打散了,又朝着红印聚拢来!
  我的心发颤了,多么感人的情景啊!
  今夜跟我娘去当探子的人,至今还保存着土地证。
  我巴不得马上见到这位英雄的母亲。
  我娘凭着这颗印,跟敌人斗了十多年,搬过五回家
  听着姑娘的讲述,我的眼前,这位英雄的母亲渐渐地与当年的雪兰融为一体了。当然,她并不是雪兰;但可以肯定,若雪兰在世,一定可以象这位母亲一样,去做艰苦卓绝的斗争。我遐想着,等革命胜利后,我一定想方设法找到二伢,告诉他,他的妻子是好样的,而且有许许多多好样的母亲,值得我们每个革命战士引为自豪!
  忽然,远处响起了隐约的枪声。
  我和姑娘警觉起来。
  我掏出二十响,却被姑娘使劲按住了,她急切地说:同志你莫动,我娘嘱咐了,这里葛葛绊绊多,军区的同志人生地不熟,千万莫叫同志出门。
  姑娘那个犟劲,硬象当年雪兰拖住我往喜事屋里跑一样,叫人毫无办法。我只得按住性子等待着。
  约摸半个时辰,门外蟋蟋作响,由远而近。
  姑娘惊喜地说:我娘他们回了!就去抽门闩,大门一开,啊!一位汉子的肩背上,伏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另一位汉子说:印红,你娘负伤了,快!
  我不能完全回忆出当时的情景。比如说,两位探子如何讲述战斗经过,姑娘如何啜泣,我只能回忆出,当我解开身上的急救包,一位汉子端着梓油灯,照着我为她包扎伤口时,我和她同时惊呆了!啊!雪兰!她竟然是阔别十六年的雪兰!我以为早就不在人世的雪兰!
  雪兰的伤势很重,而且伤在致命的胸部。她不让我包扎。她没有流泪,也没有痛苦的表情;只有欣慰的微笑。丹凤眼还是丹凤眼,欣慰的笑就是从那儿透出来的。两颊虽没了酒窝儿,却也挂着欣慰的笑。在当时,我感到我能理解她:革命就要胜利了,丈夫当了红军,女儿长大成人了,并且在临终前,还见到了老战友,死而无憾。后来,我才痛切地感到,这种理解错了。
  记得我给她包扎伤口后,她让女儿坐在床沿、抚摸她的手,要女儿擦去眼泪。一会儿,她吩咐女儿:
  去烧点水给我擦汗。
  我意识到雪兰想单独跟我说话。而她对女儿的举动,是请求她原谅她的表示:孩子,别埋怨娘瞒哄了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的。孩子,莫见怪娘吧,莫见怪娘吧!娘也是为了你啊!
  姑娘毕竟还不成熟,擦干眼泪点点头,烧水去了。
  我抓住雪兰的手。我明白,在这样的战士面前,任何言不由衷的话,都是对她崇高感情的亵渎。我必须抓紧时间,请她留下最要紧的嘱托。自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的丈夫。是啊,孤儿寡母,十六个春秋,五千八百多个漫长的夜,没有红军丈夫这个精神支柱,是很难熬过来的。我细声问:
  雪兰,二伢在哪个部队?我一定想办法把你的话带给他。
  没想到雪兰竟睁大了眼睛,显出惊愕的神色。她的嘴唇嚅动着
  他牺牲了
  我顿感沉雷击顶,眼放金花。我浑身战抖起来,一迭连声地问:
  什么!二伢牺牲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那天夜里磨角楼田埂
  天啊!原来是这么回事,简直不可思议。这就是说,十六年前的那一天,雪兰扔下丈夫的丧事,挺着大肚子,领着乡亲们,赶到刑场营救苏维埃政府的工作人员。之后,她向孩子隐瞒了一切,甚至包括孩子呱呱坠地的情景,全隐瞒了十六个春秋,她忍受着失去亲人的创痛,哺育后代,坚持斗争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紧握着雪兰的手,半句话也出不了口。
  雪兰拿丹凤眼看着我,似乎批评我小资产。她又说话了:
  这一切等军区搬来你再告诉孩子红印胜利了再让她交给党
  我明白,她是顾虑女儿控制不住自己,影响这次战斗。
  悄悄埋掉我
  大约在五更天,雪兰,我记挂了十六年的战友,安详地合上了美丽的丹凤眼。
  三天后,根据地下党提供的情报,我和谢处长指挥特务连,一举全歼了那股顽匪,军区机关跟着迁来了磨石垸。我按照雪兰的嘱托,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了她的女儿印红。印红当时是如何激动,同志们可想而知。在结束这篇短文时,我不想回头赘述雪兰负伤的经过,因为那同她一生的事迹相比,不过是汹涌波涛中的一朵浪花。特别是在她失去丈夫、怀抱婴孩、四处找党的最艰辛的年头里,该埋藏了多少可歌可泣的事迹啊!可惜那一段不能留在她女儿的记忆中,并且几乎无法查核。当然,我们可以作出种种设想,把她那中断了的历史连接起来,而且无论把她设想得怎样忠勇、怎样顽强,都不能算过分。然而,这样做雪兰是不会同意的,她只会同意把自己说成是一名拥护苏维埃政权的普通妇女。我们可以永远怀念她,尤其是在执政的今天,但不可以违背烈士的心愿。
  原载长江文艺出版社:《活吞柳八汉》一书。获湖北省军区创作奖,并被改编为广播剧:《留在我心中的红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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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降输一半!大傻骗了观众24年成奎安不为人知的一面成奎安年轻时曾加入黑社会当打手,出狱后获得赏识踏入演艺圈,演出过《监狱风云》的大傻广为人知。香港影坛在90年代掀起黑帮题材热潮,象是《英雄本色》、《古惑仔》系列、《江湖情……金仕善雪兰金仕善短篇小说精选之十四:《雪兰》一九四七年秋,我随鄂豫军区部队来到我的家乡湖北省麻城县,为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扫清葛葛绊绊。麻城县是老苏区,从一九二六年冬农运兴……西游记一到一百回概括关于《西游记》一到一百回的概括有:第一回东胜神洲傲来国海中有花果山,山顶上一仙石孕育出一石猴。石猴在所居涧水源头寻到名为水帘洞的石洞,被群猴拥戴为王。石猴忽为人生无常,不得久寿……人生有一种吃亏叫任劳任怨,做人学会容忍也是一种成功在生活中经常听到有人说,做人要学会容忍,学会宽容,只有如样,人才活得开心和快乐。做人要学会宽容和容忍,贵在一个忍字,忍字头上一把刀,要容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个人要学会忍字……虽然您并不想看,但心里却在想着,一直都在想着,这就对了越过松涛海浪独家出品盗版必究天是太黑了,星星都没了,但星星可不可以在你的心里?夏天都没了,但夏天可不可以在你浓郁的青春里?春天也都没了,但春天可不可以在你开怀的酒窝里?什么都没……微课堂,坤哥散打聊新闻(33)晒几篇现短,你有无所感?走进2021,主动搞点耍事。坤哥散打新闻,也许开卷有益。微课堂,坤哥散打聊新闻(33)晒几篇现短,你有无所感?机关干部当义工【批注;悬念。】……读20首春节诗词愿新年,胜旧年,明年共话此丰年祝所有的朋友,新年更胜旧年!一、表达喜悦、欢快、希望的1。《元日》宋王安石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译……我想去西藏一条神奇的天路一声远古的呼唤唤醒了多少人的西藏梦网络图片我想去西藏我要去西藏一路风光一路歌声一路盛开着格桑花网络图片有人欣……俞渝撕李国庆,周扬青撕罗志祥爱情尽头,转身还要风度吗?01hr最近,网上的瓜,花花董花花手撕张大奕,周扬青手撕罗志祥,当当网创始人互撕,一个接着一个,网友看的也是眼花缭乱。花花董花花的一纸发文,没撕了张大奕,却将老公踢出了集……安琪。且行且珍惜。不放过看一朵花的开落,不轻视一棵草的枯荣如果一个人的一生过得就像一天,那么他们还真的难以理解时间,死亡,重生这样的事。因为人生没有坡度和层次,一马平川。一眼就是边!生了,死了,埋了。所以能理解的人是一天一……悠悠岁月,历史长河突然梦中惊醒,无然无故中一阵心惊。究竟做梦梦到了什么?为什么感觉到一阵阵心惊,却又没有任何记忆。是年纪大啦,还是有了自己无谓的思索。每天曰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着这种乏味的生活,……生命,就是咀嚼着痛也要前行01hr这个暑期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去看孩子,几番联系,终于和孩子约定好我们这个礼拜五去看他,内心也涌起无限欢喜。因为之前孩子不允许我们去探亲,每次提到爸爸想去看他一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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