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仕善散文集十浮生十记序

　　《浮生十记》序金仕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从事专业创作不久，与时任麻城县文化馆创作辅导干部的项桦等同志一起，讨论业余女作者范成英的中篇小说初稿《醉醒楼》。该稿件写的是国民党军将士与侵华日军作战的故事。因作者的生活阅历及占有素材所限，讨论难以深入。有一位同志急了，说我不相信麻城120万人修改不好这篇小说。我笑着回应说，让120万人根治举水没有问题，要大家修改好一篇小说那就没有把握了。时隔三十多年，这个笑话常被人们提起。
　　从此我认识了这篇小说的作者范成英，还和项桦等文友到她在农村的家中吃过饭。不久，这位知青女作者进城就业，并一直做着文学梦。
　　后来，范成英因一起责任不在她的经济纠纷被投入监牢。她蒙冤出狱后一贫如洗，被迫四处飘泊，曾流浪到新疆等许多地方，在流浪到羊城时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烈火烧成重伤，但她这个性情中人从不叫苦，从不认输，愈挫愈奋，最后终于做电池生意获得成功。她年过花甲后重温文学梦，把她那颇具传奇色彩的经历一一道来，写成了这本小书，嘱我为她写几句话。
　　这本小书初名《一路荆棘一路歌》，很响亮，我看后既感动又亢奋，以为她的笔调很像明清流行的自传体笔记小说，如《香畹楼忆语》、《秋灯忆语》以及沈复的《浮生六记》等。《浮生六记》的作者沈三白所选择记述的往事都具有匠心，即有意抒发性灵，都是于平淡中突出人生盎然生机，于琐碎中生发独到的生命感受。我以为范成英的书中的十篇叙述她人生历程的文章，都是抒发性灵，具有独到的生命感受的作品，符合自传体笔记小说的特点，建议她更名为《浮生十记》，以呼应前人的《浮生六记》。
　　明清自传体笔记小说，与寓居麻城的明代思想家、文艺批评家李贽有着极大的关系。李贽在区分文学作品的优劣时，把未出于童心的作品视为假文学，而将出于童心的作品看成真文学。他认为，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文艺是从人的本心出发。这个本心就是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也就是童心。童心说的文学思想和观念的根本精神是侧重于文学中张扬自我，以文学表达真正的、坦诚的心灵感悟和体会。这也就是后来的一些文学批评家所概括的以文学创作来独抒性灵。李贽还认为文学作品有两种境界，即化工和画工。何谓化工、画工，吴子良说：四时异景，万卉殊景，乃见化工之妙；肥瘠名称，妍淡曲尽，乃见画工之妙。李贽则更进一步，他说化工也就是造化之工，即不作意，不经心，信手拈来，无不是矣。也就是不从形迹上追求，不留斧凿之痕，而以出神入化文艺传达人情物理之神。如李清照写相思之苦的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李煜之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而画工乃是人为造作而致。画工归于形迹，入人浅，感染力小；语尽而意竭。李贽的童心说和独抒性灵说，对明代末年的社会思潮特别是文学思潮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就带动了自传体笔记小说的飞跃发展。范成英受到没受到这一思潮的影响我不知道，但她的《浮生十记》直言不讳地诉说自己的坎坷遭遇，不作意，不经心，没有矫揉造作，把心捧给读者，符合李贽倡导的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的童心说。她的文字略嫌粗糙，诗也不太规整，跟画工沾不上边；她直抒胸臆，直面人生，说真事说真话脸不红心不跳，跟化工搭得上界。她不是专业作家，读者也不会苛求她的文字要如何精准美妙。为了穿衣吃饭她没有时间和精力继续年轻时的文学梦，但她在年过六旬后捧出了用她心血凝成的《浮生十记》，应该得到了些许慰藉。
　　最后还想说几句题外话，我每年总会收到许多本业余作家自费出版的书。这些书良莠不齐，有与化工沾边的，也有与画工搭界的。对业余作家写文章出书我能理解也很赞成，但他们能否借鉴一下薛福顺、李德望的《往事回眸》、《回首往事》和范成英的《浮生十记》，真实地把自己的酸甜苦辣和人生感悟写出来，让我们的后人能从这些自传体笔记小说中读出前人那个时代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风貌。这类书不患多，那是芸芸众生的自画像长廊，那是浩大的众生相文化工程，那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千万不要写那些为文而文、无病呻吟的文字，那样只会浪费纸张，浪费宝贵的资源。
　　2012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