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十力 熊十力(18851968),著名哲学家,新儒家开山祖师,国学大师。原名继智、升恒、定中,号子真、逸翁,晚年号漆园老人,汉族。湖北省黄冈(今团风)县上巴河镇张家湾人。中国著名哲学家、思想家。与马一浮、梁漱溟并称为现代三圣;与其三弟子(牟宗三、唐君毅、徐复观)和张君劢、梁漱溟、冯友兰、方东美被称为新儒学八大家。1949年以后,以特别人士身份邀请参加首届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后被选为全国政协二、三、四届委员。 著有《新唯识论》《原儒》《体用论》《明心篇》《佛教名相通释》《乾坤衍》等书。其哲学观点以佛教唯识学重建儒家形而上道德本体,其学说影响深远,在哲学界自成一体,熊学研究者也遍及中国和海外,《大英百科全书》称熊十力与冯友兰为中国当代哲学之杰出人物。 熊十力先生是一位怪杰。他早年参加反清革命,35岁以后弃政向学。他没有任何正规学历,特立独行,自学成才,曾任北京大学一级教授等。他一生捍卫中华文化的主体精神,弘扬孔子之道,主张思想自由及学术与精神的独立,自本自根,自信自立。他是20世纪中国具有原创性的哲学家,消化佛学,回应西方的挑战,创建了以儒释道为基础的体用不二的新哲学体系。在他的一生中,也有很多逸事,至今看来也让人忍俊不禁! 熊十力 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 熊十力出生在湖北黄冈一个穷苦的乡村教师之家,由于家境潦倒,幼年时他只能给邻居当牧童,偶尔有时间就到父亲任职的乡塾旁听。父母相继离世后,13岁的熊十力曾到父亲生前好友执教的乡村学校读书,但因不愿受管束,入学半年之后就径自离开了。 熊十力书法 少时,他的脚扎入一根木刺后,嫂子为其挑出。他随口吟道:小小黄泥埂,有个木将军。侵犯脚板国,攻进皮掌城。杀到骨肉里,鲜血溢淋淋。哎哟哎哟哟,痛得泪珠滚。踉跄回到家,禀告穆桂英。桂英挂银枪,威武出了征。撵到皮川国,追至骨肉城。挥枪大血战,活捉木将军。斩首来示众,谈笑收了兵。 熊十力书法 熊十力自幼即与众不同,独具才思,狂放自信。他曾口出狂言道: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令其父兄诧异不已。十六七岁时,他即四处游学,当他读到陈白沙(明代思想家、教育家、书法家、诗人,主张学贵知疑、独立思考,提倡较为自由开放的学风)的禽兽说时,忽起神解:顿悟血气之躯非我也,只此心此理,方是真我。并从中领悟到人生的意义与价值绝非是趋利避害、去苦就乐等外在满足,而在于体识至大至刚之真我,以合于天地万物之理这一觉悟基本上奠定了他以后的治学方向。 熊十力手札 早年的熊十力,跟当时很多名人志士一样,最初的人生理想并不是学术,而是革命。他14岁从军,曾投身武昌新军第三十一标当兵,在辛亥革命中还参加了光复黄州的活动,后赴武昌任湖北都督府参谋;辛亥革命失败后,熊十力又追随孙中山参加护法运动,但是,护法运动也失败了,这让熊十力备受打击,他眼看着党人竞权争利,革命终无善果,心灰意冷。他常独自登高,苍茫望天,泪盈盈雨下。 熊十力手札 35岁才弃政从学的熊十力,其时师从欧阳竟无大师研习佛法,穷得丁当响。熊十力的弟子徐复观曾描述说,熊老师年轻时穷得要死,在某山寨教蒙馆,没有裤子换,只有一条裤子,夜晚洗了就挂在菩萨头上,晾干接着穿。在内学院时,也是长年只有一条裤子,有时没得换,就光着腿,外面套一件长衫,因此人送绰号‘空空道人’。 熊十力手札 辛亥革命后,熊十力回到老家,当时熊氏兄弟六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到冬天,衣不蔽体。他们听说南浔铁路开工,于是一起到德安垦荒。1913年,熊十力领到3000多元的退役费,全部交给了长兄,让其在江西德安的芦塘买田造屋。芦塘面临博阳河,绿杨系舟,背靠敷阳山,白云出岫,风光十分幽美。他定居芦塘后,开始发愤读书。后因造访的人太多,熊不能静心求学,便到附近一个深山古寺苦读。两年后,他完成了《子真心书》,离开江西。 熊十力手札 一两不差,记忆惊人 熊十力在江西德安居住时,一次,村中一户人家杀了猪,请熊去吃肉。熊去时,饭还未好,他随手翻了翻桌上主人卖肉记账的单子,见桌子上有水,便用单子擦了擦桌子。吃饭时,主人问起账单,熊问:还有用吗?主人说:怎么没用,一百多斤肉,全是赊出去的,没给现钱。熊说:那我报给你听,你再记。说着便开始报起来。主人记下后,用算盘一算,高兴地说:一两不差!在座诸人皆惊讶不已。 熊十力手札 熊十力的夫人傅既光回忆说,她和熊十力婚后度蜜月时,熊十力利用蜜月读完了一部二十四史,她见熊十力一页一页翻得很快,怀疑他是否看清了内容,就考验他,选二十四史中的一件事,只讲开头,让他讲出其事,结果,熊十力不但讲述其事,而且还能说出此事在第几卷。 熊十力手札 魏晋风度,书法为齐白石称道 初入北大,他即把通行的课堂教学改为旧式师生交流。讲到精彩处,往往情不自禁,随手在听讲者的头上或肩上猛拍一巴掌,然后哈哈大笑,声震堂宇。因此学生们都不敢坐第一排,怕熊先生拍掌。朋友们与他谈话,也不敢靠近他,皆因怕其熊掌袭击也。 熊十力手札 在北大时,熊十力常与废名探讨佛经,每每意见不合,争得面红耳赤,声音越辩越高。一日,两人身着单衣,正辩到紧张时刻,忽然陷入寂静,全无声响。众人忙去探看,发现二人扭打在一起,互相卡住脖子,难发一言。但第二天,废名又跑到熊家,与熊十力像没事人一样继续讨论问题。 熊十力手札 熊十力因学问与梁漱溟发生争论,争论结束,熊十力不甚解气,趁梁漱溟转身,跑上去打他三拳头,口骂笨蛋方休。 熊十力手札 一次,王元化来访,熊十力恰在沐浴,于是招呼王进门,自己赤身坐澡盆之中,与王谈话,一派魏晋风度。 熊十力的信札、著作,常写在已用过的纸背上,字迹潦草不堪。弟子牟宗三曾回忆说:熊先生的信是很难看的,写的字表面上看是很不成样范的,但是仔细看,那种字也不是常人所能写得出来。熊先生写信的毛笔根本是秃笔,信纸也不是通常的信纸,随便什么纸都可以拿来写,写的字很难看,不常看的人不容易看懂,但是他写的并不了草,当然就更不是草书,可以说都是正字。写完信以后,先拿墨笔点一遍,再拿朱笔来圈点,大体每封信都要点过两三遍,所以熊先生的信很少有错字,也没有略句,凡是发现少一两个字。都填上去,整句整段都清清楚楚,句法都是很完整的,没有模棱两可的地方。 熊十力手札 熊十力的字一如其人,粗放草率,似童稚涂鸦,却备受白石老人的推崇。50年代初,熊先生女儿仲光曾从齐白石学画,成为白石老人的女弟子之一。齐白石有一天忽然提出访问熊十力,国画大师与哲学大师竟然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熊十力的书法很少有人称赞,独独齐白石认为妙不可言。 熊十力手札 铁骨铮铮,白日掌灯 熊十力一生绝不媚俗,蔑视随人俯仰,凡是接触过他的人都知道他爱骂人,尤其爱骂那些达官贵人与名士。而在为民请命、埋头苦干、舍身求法等方面绝不含含糊糊。好骂朋友与学生也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因为忧世之思深,愤世之情急,忧愤急,而亦不忍离世,故求人也殷,责人也切。 熊十力学识渊博,桃李满天下。一次,有个在国民党内任要职的学生再三请他赴宴,他婉拒不成,只好答应。赴宴当天,晴天朗日,熊十力却打着灯笼来到酒楼。在门口迎接他的那个学生感到很奇怪,问:先生,您何故白日打灯笼?熊十力顺手将灯笼递给学生说:天下暗无天日,一片漆黑,岂能不白日掌灯?弄得那学生哭笑不得。 熊十力手札 对于熊十力的学识,蒋介石是十分赏识的。20世纪40年代,已在蒋介石侍从室任职的徐复观受蒋介石的委托,前去看望熊十力,并给他带去了一张一百万元的支票。目睹了整个过程的阎秉华回忆,熊十力大声吼着对徐复观说:你给我快走!蒋介石是狗子,是王八蛋!我怎么能用他的钱!你快拿着走!声音之大,自后山一直传到院里。 蒋介石 徐复观曾将老师刚出版的《读经示要》送了一部给蒋介石,蒋遂令何应钦拨款二百万给熊十力。熊十力依然坚辞不受,这次的理由是,自己已趋老迈,身体很差,此等衰象,确甚险也,不适宜再出来开办研究所,并说当局如为国家培元气,最好任我自安其素。此后熊写信给弟子徐复观,大训了一通:复观以师事我,爱敬之意如此其厚,岂愿吾早无耶。意思是自己还想多活几年,不想再搞什么研究所。其实熊氏欲办哲学研究所的意愿由来已久。后来,南开中学时的老同事孙颖川邀请熊十力再次入川,主持附设在其黄海化学工业社的哲学研究部。而这一次,熊竟欣然前往了。 蒋介石取得国民党军政大权后,熊先生人到中年,时移世易,他作为革命的参与者,内心的痛苦和绝望是一般党员难以理解的:他大骂蒋介石,并把有蒋介石字样的报纸撕下来,塞到裤裆里。 熊十力手札 1946年春,避居川中着书授徒多年的熊十力返回湖北老家,借住在汉口王孟荪先生家中。此时蒋介石正欲乘船还都南京,途经武汉,得知熊十力在汉口,便差人去请,想当面谈谈,看老夫子能为党国帮些什么忙。熊大师一听顿时光火:要我去看他,他是什么东西!不去。蒋先生想来耳闻熊氏脾气,也不生气,让陶希圣打电话给湖北省主席万耀煌,让其赠资百万给熊十力,以助其办哲学研究所。然而熊并不领情,说:我熊某对抗战无寸功,愧不敢当。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20世纪30年代,佛学家林宰平先生对熊十力说:你老熊以师道自居。熊十力说:我有所得嘛,为什么不居? 1955年的一天,张岱年拜访熊十力,熊十力正在那里叹气。张岱年感到奇怪,问:熊先生为什么叹气?熊十力答:我担心今后人们都不会思想了。 1911年,武昌起义后,熊十力任湖北都督府参谋。当年12月,熊十力与吴昆、刘子通、李四光聚会武昌雄楚楼,庆祝光复,史称黄冈四杰。聚会期间,李四光曾书雄视三楚,熊十力则书: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熊十力有一次在朋友家吃饭,朋友的孩子想吃桌上的一块肉,熊十力却立刻夹到自己碗中,说:我身上负有传道的责任,不可不吃,你吃了何用?于是坦然吃下。 殷海光拜访他,谈起冯友兰、胡适和金岳霖,熊十力对三人都不放在眼里,他说胡适的科学知识不如老夫,冯友兰不识字,金岳霖所讲是戏论。听罢此语,即使对熊十力盛气凌人已有所闻的殷海光也深感意外。 徐复观(右三)与牟宗三(左一),熊十力(坐者) 1944年,有一次徐复观和熊十力先生谈天,熊先生说章太炎除了文章写得好,及懂一点小学外,并无学问。徐复观还听说熊先生在杭州时看到章氏谈佛学的文章,批上尔放狗屁四个大字。 熊十力的家庭照 说话勿超过三分钟 熊十力每天清晨4点起床读书写作,中午亦只闭目坐上片刻。为怕来访者久坐耽误时间,他的书桌边贴着说话勿超过三分钟的字条。 熊十力好静。20世纪30年代,他独住北京沙滩银闸路西一个小院子,门总是关着,为免闲人打搅,门上贴着一张大白纸,上面写着: 近来常常有人来此找某某人,某某人以前确是在此院住,现在确是不在此院住。我确是不知道某某人在何处住,请不要再敲门。啰嗦得认真,令人莞尔。 他爱吃肉,吃素的梁漱溟先生无可奈何地说:熊先生一顿能吃一只鸡!朋友弟子来看他,一般要给他买鸡买肉才好。 1926年到1927年间,梁漱溟在北京西郊大有庄租了几间平房,和熊十力以及十几个青年学生同住一起。当时梁、熊两人都没有固定收入,靠发表文章、出版书的稿费维持十几个人的简单生活,大家基本上都跟梁一起吃素,可是熊十力爱吃肉,学生薄蓬山管理伙食。有一天,熊十力问薄:给我买了多少肉?半斤。当时是16两一斤,熊十力一听是半斤,骂薄:王八蛋!给我买那么点儿!过了两三天,熊十力又问:今天给我买了多少肉?今天买了八两。熊十力一听高兴得哈哈大笑说:这还差不多!此事在学生中间传为笑话。 熊十力 我是不能坐飞机的 五十年代,陈毅去看望熊十力,他竟伤心地嚎啕大哭。陈毅问:您老为何这么伤心?答道:我的学问没有人传呀!熊十力晚年居上海时,愈加难耐寂寞,曾对人说:现在鬼都没有上门的了。陈毅深受震动,后来有一次在给上海高校的教师作报告时,他建议大家多向熊十力请教,近在眼前的贤师,你们就去拜门,有人批评,就说是陈毅叫你们去的!佛学是世界哲学里的组成部分,一定要学。共产党讲辩证法,事物都要了解其正反面,不懂唯心论,又怎能精通唯物论呢? 熊十力手札 1956年,政协召开关于知识分子的会议,熊先生原不在邀请之列,熊的学生杨玉清在一次小组讨论会上说:过去曾有人说:‘可惜今天称得上士的人,只有马一浮、梁漱溟、熊十力二三人而已。’梁先生今天在座,马先生也由杭州到北京来了,只有熊先生还在上海。政协马上联系上海方面,请熊先生为特邀代表。陈毅派人去熊先生家通知,此时熊正在洗澡,他说:我是不能坐飞机的。于是坐当日火车前往。在这次会上,他被增选为第二届政协委员,并连续当选为第三、四届政协委员。但他只是政协的三到委员:开幕到、闭幕到、照相到。其余时间,均不到会,而是呆在宾馆里与友朋聚谈。某次,一位大人物突然莅临,全场起立相迎,唯熊十力我自岿然不动!熊十力怕坐飞机,说是怕把飞机给坐坏了,但坐火车又忍受不了车厢里的暖气,因此每次北上开会,均把车窗打开,风呼呼的往里灌,一车厢的人均消受不了。服务员向陈毅反映,说熊十力是个怪老头,不好伺候。陈哈哈一笑,说:咱们国家有几个熊十力?不就一个吗?想法子照顾一下嘛!让他自己住一个包厢好不好? 熊十力手札 熊十力与董必武是湖北老乡,也是辛亥老同志,年纪相仿,相处融洽。解放后,熊十力有事必找他,董便跟他开玩笑说:我简直成了你熊十力一个人的副主席了!熊也不介意,一笑了之,有事照找不误。 1962年10月,董必武与熊十力在北京民族饭店交谈 晚年,熊十力由上海市委统战部领导。1960年11月,他致信统战部,要求吃粗面包,上月承惠两次饼干,是上好的东西,而此物吃时总不觉得饱,所以愿吃粗面包。1960年12月,熊十力突然便血,便写信给统战部,谨请予我一个宰好了的肥的母鸭子,看可救此症否?并说素承厚意怜念老人,故敢常扰。统战部12月5日向上级请示:拟同意送母鸭一只,请核。领导批曰同意,于是,12月9日,熊十力得到了自己的一只肥母鸭。 梁漱溟、熊十力与马一浮 与马一浮、梁漱溟,并称现代三圣 熊十力与马一浮、梁漱溟并称为现代三圣,他们是现代新儒家思潮第一代的代表人物,三先生及其门生故旧属于一个文化共同体。熊十力与马一浮、梁漱溟的结缘,也值击掌。 1919年前后,熊十力到天津南开中学当国文老师,因一场笔墨官司结识了梁漱溟。梁漱溟在梁启超主编的《庸言》杂志刊出熊先生写的札记内有指斥佛家的话。梁漱溟说:佛家谈空,使人流荡失守并指名说:此土凡夫熊升恒(熊十力)愚昧无知云云。熊十力看到这篇文章后,从南开中学给他寄来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你在《东方杂志》上发表的《究元决疑论》一文,我见到了,其中骂我的话却不错;希望有机会晤面仔细谈谈。不久,熊十力来到北京,由此结交了梁漱溟,成为好友。 熊十力手札 梁漱溟劝熊十力研究佛学,并介绍他到南京支那内学院的欧阳竟无大师那里去学习佛学。熊十力到南京内学院报道时,身上穿的衣服破旧,背着一个小铺盖卷,人家一看他那寒碜像,就把他安排在下人住的地方住下,一住3年。作为内学院里数一数二的大龄青年,熊十力大概也是数一数二的贫穷。在内学院艰苦的3年,熊十力接受了严格的哲学思维的训练。第三年,学院举办了一场有关佛学的论文比赛,这位平时不被人重视的寒酸青年却一鸣惊人,写出了当时被评为最好的论文。 1922年,由梁漱溟推荐,熊十力到北大任教。熊十力喜欢在自己家里给学生上课,并曾在哲学系办公室门口贴了一封信,写道:师生蚁聚一堂,究竟有何受益?他改而采取古代师生朝夕相处的书院式方法教学,许多学生上门问学比去上课还多,被人称为不上课的名教授,弟子亦满天下。 熊十力手札 在杭州,熊十力得知另一位大儒马一浮。熊十力很想结识这位大隐,便请时任浙江省立图书馆馆长单不庵引见,单支吾似有难处,他是怕马大隐不给面子。熊干脆谁也不用,自己把《新唯识论》的稿本包好寄给马一浮,并说明结交之意。一个多月过去了,仍无音信。忽一日,院里来了一位长者,须髯飘飘,气度非凡,自报家门,原来是马一浮! 熊也不客套,上来就问马:信写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就一直没个回音?马说,若单寄信来,自是早有回复,可是你连大作都寄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拜读过才能说话。两位大师惺惺相惜,一见便成莫逆,此后如高僧论道,时常往还,确也解了熊氏不少孤苦。他在其《新论》(文言文本)绪言中说:自来湖上,时与友人绍兴马一浮商榷疑义,《明心章》多有资助云。马一浮也对《新唯识论》推崇备至,并为其制雅序曰:自吾所遇,世之谈者,未能或之先也。可谓深知于化,长于语变者矣! 当时马一浮甚至将他跟龙树大师并列,认为其学说已经超越了古代的玄奘、道生等佛学大师,蔡元培更是称他为二千年来以哲学家之立场阐扬佛学最精深之第一人。 介绍熊十力先生及哲学的著作 治学严谨,我就是风景 在陪都重庆时,郭沫若常常带着桂圆和鸡鸭去看望他,郭曾书一笺云:愿吾夫子,永恒健康,爱国讲学,领袖群伦。 在重庆北碚期间,旧友新知时来相看,熊十力稍感欣慰。有一次陈铭枢请熊十力吃饭,背山临江,一派好风景。陈却背对江面,熊大不解,问陈:你怎么不看风景?陈说:你就是很好的风景!熊十力立刻重复了一遍:我就是风景。于是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50年代,初到北京,郭沫若希望熊十力能到自己管辖的中国科学院来,熊拒绝了,他说老朽与洋面包似不必打在一起。他希望仍回北按老规矩去上课。此时的北大哲学系似乎颇无相纳之意,但熊还是要回去,表示愿回此挂名养老其间,与义无悖。熊先生的工资定为每月800斤小米,是当时教授薪水的最高水平。 熊十力、牟宗三往来信札 解放后,熊十力建议设立中国哲学研究所,培养国学人才;恢复南京内学院,由欧阳弟子吕秋逸主持;恢复杭州智林图书馆,由马一浮主持;恢复勉仁学院,由梁漱溟主持。他屡次上书毛泽东和中央政府,毛泽东回复说:十力先生,长函诵悉,谨致谢意。熊的几项建议均无下落,只有南京内学院,多年之后在周恩来的过问下才恢复起来,改称南京佛学院。 垂暮之年的熊十力更将全副的心力用于著述。他每日凌晨一两点钟即起,拖着病体坚持写作。《明心篇》之后,是他衰年定论的《乾坤衍》。此书20余万字,刚写两三万字,便百病皆作,熊十力拼了老命,终至完成。他将此书赠上海图书馆一部,附言说:附赠《乾坤衍》一部,实不得已自费影印。老而不死,力成此书,决不自覆其说。白沙子有句‘君子恒处睽’,即我书之心也。 复性书院同仁欢迎熊十力、叶左文两先生合影留念。中为马一浮,熊十力与叶左文分别坐于两旁 凡有志于根本学术者,当有孤往精神 文革开始,熊十力不挂领袖像,只设孔子、王阳明、王船山座位,朝夕膜拜。后来,由于迭遭抄家、批判等变故,他目光不再炯炯有神,谈吐不再潇洒自如,情绪也不再热烈激昂,而是常独坐桌边,面前放一迭白纸,手中握支秃笔,良久呆坐。一段时间里,他的精神都错乱了。他不断地给中央领导人写信,硬让家人寄出去,还经常写很多小纸条,甚至在裤子上、袜子上都写着对文革的抗议。他常常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灰布长衫,扣子全无,腰间胡乱地扎一根麻绳,独自一人到街上去或公园里,跌跌撞撞,双泪长流,口中念念有词:中国文化亡了!中国文化亡了!然而,街市熙攘,人皆自危,没有人来理会他,也没有人对他口中所念有丝毫的惊异。 熊十力手札 在万般悲苦中,他曾作一联寄友人:衰年心事如雪窖,姜斋千载是同参。 在这样无限寂寥的暮年,熊十力感叹:人生七十,孑然一老,小楼面壁,忽逢十祀,绝无问学之青年,后顾茫茫即使如此,这位现代中国新儒家最富原创性的奠基人,仍然寄托宏愿于未来:有依人者,始有宰制此依者;有奴于人者,始有鞭笞此奴者。至治恶可得乎?吾国人今日所急需要者,思想独立,学术独立,精神独立,一切依自不依他,高视阔步,而游乎广天博地之间,空诸倚傍,自诚自明。以此自树,将为世界文化开发新生命,岂唯自救而已哉? 1968年,熊十力在家曾拒绝饮食,后改为减食,以求速死。5月23日,熊十力因患肺炎而心力衰竭,在上海虹口医院病逝,享年84岁。对于自己一生的意兴豪放,熊十力曾自辩说,人谓我孤冷,吾以为人不孤冷到极度,不堪与世谐和,凡有志于根本学术者,当有孤往精神。这两句话,或许也是对熊十力自己一生最好的概括。 湖北黄冈,熊十力先生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