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变得如此陌生,即使城市的每个缝隙都热浪蒸腾着。进办公室和到家的第一件事都是打开空调,拜托移动互联,我们甚至还没到地方就可以远程打开。打着车先把空调开到最大再系安全带,这个操作不知道能不能通过科目一,过不过不管,先凉快了再说。大部分时间我们的生命运行在2326的室温里。新闻里3945的极端天气好像跟我们无关。全球变暖?冰川融化?海面上升?陆地淹没?听上去我也很为人类担忧,但身体却丝毫没有感觉,这些比夏天本身还有距离感。 不知道从何年何月,我把自己的夏天弄丢了。 孩童时的夏天是更快乐的时光,因为太阳让我们玩耍的比时间其他任何季节都长。在家里还用煤油灯,电只是像偶尔光顾的亲戚一样稀缺的年代,太阳的光是上天给我们最好的赏赐。 即便是大雨,男孩们也会赤着身子欢快地追逐在错落点缀树木中的一栋栋瓦屋边上,脚下故意趟起水花,啪啪的雨点打在身上,一如我们雀跃的心情。直到被父亲或母亲们掐着脖颈一个个拎回各自家里。然后在门口呆呆地看着雨点带着直的或斜的线砸在流淌的水面上。如果起泡泡,就预兆着雨还要连续下几天,这是姐姐讲给我的。我还没上学,姐姐在读书,所以我必定忽闪着眼睛狠命记住,然后每次下雨一定观察,就为了能够对伙伴笃定的说,明天还要下! 夏天的雨是受欢迎的,但连雨就差了些。三四天之后,家里的柴火垛就被淋透,麦秆,棉花杆都湿漉漉的点不着火。于是就会劈柴做饭。 在记忆中的夏天里,田野树梢上是不停歇的蝉鸣。这群在地下317年,才爬出来飞到树梢走完生命最后60天的家伙们,不知道是知道了阳光明亮还是知道了夏天的的热烈,也许是知道了爱情的美好吧,知了知了歌唱个没完。这是我们午睡的催眠曲。 蝉不单是给我们歌唱解闷,也是我们难得的美食。那是个只有过年才有肉吃的年代。知了背上那坨条理分明的肉丝,滋养了我们幼小的身体。 捉蝉的方法可就多了。 长杆长线一根针,弯弯的柳条橡皮筋。杆头是长线控制的小巧的弓箭,悄悄地从掩映的绿叶中探进去,瞄准,拉线,缝衣针就准确地订住落下来。 粘知了更为常用。有的贡献出家里废旧的车胎,有的拿出家里的火柴,找一个罐罐,点火熬胶。炽热的阳光下,几个男童认真的翻炒着,直到融化并能拉出长长的细丝。涂在长杆的顶端。这次是瞄准蝉的翅膀,悄悄逼近,突然一点,这小家伙再叫多少声知了也没用了。 面筋也是好的材料。和一块面,在水里不停地揉洗,最后不溶解的,就是面筋了。很黏,也很容易挨揍。毕竟那个年代也是过节才舍得吃面粉。 最高产的还是照知了。天黑了,大人们出来乘凉。孩子们则跑出村外,在蝉鸣最噪的地方燃起篝火。之后个子大的或摇或踹,还有的从家里带来大锤撼动树木。大量的蝉就从晃动的树叶中窜飞出来,向火光飞来。有些直接飞到火中,落在地上的,就是小个子孩童的工作了,闪奔虎扑,一个个捉住扔进火里。火渐渐熄灭,灰烬里透出阵阵香味。你三个,我五个,掰头去尾,大快朵颐。然后每个人都带着一张黑黑的嘴回到家里,笑起来就像乌云透出了月光。 生活在城市的夏天里,突然发现好像没一直没听到过蝉鸣。难怪觉得夏天如此陌生,在我的潜意识里,夏天,蝉鸣是一体的,没有蝉鸣就不是夏天,就好像没有唠叨就不是太太一样。 现在的夏天如此陌生。哪怕是在游泳馆戏水。这地方一年四季我都来,并不会引起我心里对夏的联想。如果说曾经向往的美好会因为习以为常而让人感觉不到渴望。那游泳就是这样吧。 幼时村里的水井很浅,一年级带着细绳小罐,自己在井里打水喝。全然不像现在几十米还看不到地下水。村北村南有两条河,一条叫曲逆河,一条叫金线河。村前村后有几个池塘,还有的洼地在连雨之后也会积成水塘。村里还在里面养鱼,去水塘游泳是夏天的必修课,但需要悄悄的溜出家门找偏远的水塘,因为父母是严禁玩水的。回到家有的父母会划一下孩子的脊背,如果出现白痕就是闹水去过。少不了几巴掌。 之所以这么小心,是因为偶尔会有溺水。那是二年级一个暑假,开学的我发现同桌没来,问老师说是溺水了,看着空落落的书桌,那是我六岁第一次为生命的消逝而伤心。 家里管的越严,孩子戏水就会偷偷跑的越远越偏僻,很多悲剧都是在悖论中发生,这让人悲情唏嘘而又无奈。 村北的河里有一个水坝,一个灰白头发胡子的爷爷值守在那里,穿着补丁的衣服,没有家室。他值守是防止孩童玩水。他不是经常在,偶尔我们走到哪里,如果没人,就快速脱光下水游泳。破旧的土坯屋子里很杂乱,但一把二胡油光铮亮,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弦乐器,除了父亲的铜萧。 河流上有一座石桥,跟太太订婚前,来到这里,靠着桥头巨大的柳树讲述小的时候,那时候,桥下砾石上是有水流的,这棵树不过碗口粗细。 最美好的时光莫过于打猪草了。夏天放学后夕阳未落,绿油油的麦田在微风里起伏成波浪。三五个伙伴,背上藤条小框,拿着小锄头,有时候有漫天的晚霞,我们叫它火烧云。满眼碧绿的麦浪,绚红的天空,中间远远的是墨青色的西山,长大了知道那是太行山。多少时候,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整漫步在画卷里,多年以后回忆时才会想到,但时光流转,那些美丽再也难以寻觅。 年轻的妈妈会在家门口笑盈盈地接过猪草筐,家里的猪仔已经翘首以盼一天了,新鲜猪草让它在星光下咀嚼的啧啧有声。 那时候妈妈很年轻,瘦弱却有力气。现在母亲满头白发,走路都慢慢挪动。 时光就在那里,我们能看见,能回忆,我们有车,有房,有忙碌的工作,但过往的那些美好,却再也难以回来。 在炽热的城市的车水马龙里,我弄丢了我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