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烧我胡子抢我饭碗藏我行囊，可怕的优雅虐待

　　作者：晏砚砚
　　现代人不喜欢去别人家作客，也不欢喜别人来自己家作客。我感觉大多数人现在都有这种怪癖。为什么呢？别人家究竟是不如自己家自在的。
　　去一趟超市，买东西时，导购跟在身后问东问西，我便对她说：你忙你的，我自己看。导购这种工作我也做过，深谙其道，无利不起早，没有白献的殷勤，说到底，无非是为了多卖一件商品。可我又不是有钱的慈善家，不能为了让别人赚钱而让自己的腰包吃亏。
　　去常去的市场买东西，也怕遇上过分热情的小贩，一看到人走过便恨不能伸出八只手来拦住你，坚决不让你去别人家再看看。这种人我也不喜欢，为了利而无底线的人，我总是绕着她走。
　　有时，觉得自己过于乖戾了。但是读了丰子恺的散文，又觉得释然。大艺术家尚且如此，我辈这样心性也就无可指责了。
　　其实好多事，不是自己小肚鸡肠，而是沉浸于天真世界里的人，眼里揉不得一点砂子。
　　丰子恺有一篇散文《家》，就是写的这方面的问题，读来颇为有趣。在这篇散文里，我们读到的就是既是画家又是散文家的丰子恺极为可爱又极为天真的一面。而且，许多方面都与自己所想一致，读来便更觉有味了。
　　有一次，他去南京的老友家作客，觉得非常有家的感觉，尤其是他的夫人，更让他颇有好感。为什么呢？因为夫人待客既有真诚的殷勤，又无优待的虐待。那么此话怎讲，何为优待的虐待呢？看了下面这段，我想一定会有很多人深有同感的，尤其是那些笨口拙舌不善交际的人，一定会笑道：甚合我意。我们且读一读：
　　优待的虐待，是我在作客中常常受到而顶顶可怕的。例如拿了不到半寸长的火柴来为我点香烟，弄得大家仓皇失措，我的胡须几被烧去：把我所不欢喜吃的菜蔬堆到我的饭碗上，使我无法下箸；强夺我的饭碗去添饭，使我吃得停食；藏过我的行囊，使我不得告辞。这种执行，即使出于诚意，在我认为是逐客令，统称之为优待的虐待。
　　看了这段，我想一定会有很多人深有同感了吧。有些人的热情那真真是有如绑架一般，永远只是出于自己的一厢情愿，而不考虑对方是否愿意接受，能不能接受。这种热情，恰如丰子恺所说，令别人满身难受，也便呆不下去了，跟逐客令没什么区别。
　　令人舒服的交往，应当是处处以别人感受为先，人与人的交往也需要适度才行。我们国内一些地方为了表达极度的友情，在结帐时还会大打出手，这种友情也怪吓人。很多自自然然地不好吗？以前我看到同事之间为了借钱还钱之间拉扯半晌，觉得真是浪费精力与体力啊。一个借了另一个五毛钱，第二天还时，那个说什么也不要，另一个说什么也要还。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惺惺作态，一个给一个接，有什么难的，非要为五毛钱费半小时嘴皮子？如果人家借五万你再说什么也不要，那才叫真大方。我之所以厌烦这种装腔作势的拉拉扯扯也是觉得浪费时间，有那费嘴皮子的功夫，坐下来一本书也要读了半本了，或者两人之间说些有趣的话题不更有意思吗？一个要与不要就能打一上午的架，生活也是够无聊了。
　　所以，丰子恺夸这位夫人的姿态大方：把不缺乏的香烟自来火放在你能自由取得的地方而并不用自来火烧你的胡须；但把精致的菜蔬摆在你能自由挟取的地方，饭桶摆在你能自由添取的地方，而并不勉强你吃。但在你告辞的时光表示诚意的拘留，而并不监禁。
　　我很小时就注意到，有些热情真的做得不到位，所以我都是尽力以别人的角度来考虑问题。比如别人来，绝不上西瓜，西瓜这东西真是吃也不好不吃也不好，不吃吧，仿佛看不起主人，吃吧，吃得狼狈不堪，顶好是吃些桔子这类不会弄得人家难堪的水果。吃饭时也不要非给人家盛太多，看人家意思，适可而止就行。把东西摆在人家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省得人家张嘴去说怪难为情。去别人家，我也顶怕没完没了地给盛饭夹菜，吓人。这类小事磨损人的心情，所以我长大后，坚决不肯受制于人，能不废话的绝不将就。
　　丰子恺还写到在旅馆里的感受，那茶房并不是一个很勤快的人，在一些人眼中大概就会觉得自己受了冷落，放在现在也许又会去投诉了。可是在作家的心中，这却都是难得的自由，我也这么想。
　　我的茶房很老实，我回旅馆时不给我脱外衣，我洗面时不给我绞手巾，我吸香烟时不给我擦自来火，我叫他做事时不喊是是，这使得我觉得很自由，起居生活同在家里相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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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吧，有些人明明自己有手有脚，非要使唤别人，觉得有地位。可是文人眼中，这些却都是限制自由的锁链，文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厌恶别人无谓的打扰，有些帮忙就是添乱，文人的心时时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大多数时，内心里都在创作，不管多么微小的时刻，都会引发一通感触，可是不识相的人，偏偏借献殷勤来打断思绪，那真是顶顶讨厌了。
　　活着，要有趣味，而不是只站在生活表面。所以丰子恺说了趣味，在我是生活上一种重要的养料，其重要几近于面包。写文章就是生活之外的趣味，在平淡的生活里琢磨出一些别样的滋味来，这是文人的乐趣。
　　不过，丰子恺也说了，就算是别人家的待客再好，也不如自己待着舒服，旅店再自在，也不如自己家自由。可是再细想，家也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归宿之地，人到这世间不过是一暂时地寄居此地。这么一想，就不由地想到自己的无家可归。既然无家可归，就不妨到处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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