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军 (五) 爸爸在步校工作的最后一两年,从战术系调到了二大队。我们家又搬到由小操场去服务社的山坡上,一座两户一栋的平房里。 邻居是校务部副部长高德信伯伯家,他们家一个女儿高晓军那时已经在南昌读中学了,高伯伯和他家阿姨总是与世无争的样子,相安无事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唯有一次就是我们在住房后山上挖防空洞,高伯伯听说后忽然找过来看了看,笑眯眯地讲:你们这个玩意连个机枪扫射都防不住。以后高伯伯一家人是回原籍离休的。 我们家靠服务社坡上有四五座同样规格的平房,住的都是学员大队的领导。另有两栋前后排列的两层楼房,住着校务部的8户人家。 相邻我们家西头一栋是孙廷亮叔叔家,在小红楼时我们两家就是邻居。孙叔叔是个热心人像个活宝,时常光个大膀子坐在家门口,打着快板自编自演快板书,引着我们这些孩子围在旁边看热闹。步校解散后他留了下来,经常晚上出去抓鱼、摸王八,还送些到我们家里来。有一次他坐着留守处的美式小吉普车出了车祸,在家里哼哼着,我们都跑去看他,他斜着眼看着我们说以后再也不要坐吉普车了。 孙叔叔家的邻居是二大队政委张夫军伯伯家,张伯伯温文尔雅,可他夫人老桑阿姨十分强势,也非常泼辣,说话做事仿佛能指挥千军万马。他家三男一女4个子女都比我大,老大张临沂那时已在南昌五中读书,有一个中午,张临沂戴着红卫兵袖标扎着腰带还挂了个手枪套,坐着一辆卡车回到家里来。我们看着大为惊叹。 步校子女中最早戴上红卫兵袖标除了他还有陈勃兰、金鲁滨这批上中学的大孩子,那会儿学校全停课了,在南昌念中学的大孩子们没事都回到步校呆在了家里,胳膊上戴个红袖标,嘴里谈论着社会上的事,当时在我们看来真是雄纠纠气昂昂的。 老二张鲁宁是步校最早参军的一批子女,他当兵离家时,桑阿姨炖了一只鸡,我看到后回家找妈妈也要吃鸡,妈妈说,等你长大当兵也给你炖鸡吃。过了十年我当兵,走得匆匆忙忙,妈妈来不及准备,就临时给我剥了两个从小最喜欢吃的皮蛋。老三张宏路是经常带着我们玩的,那年夏天他带我把买的西瓜装在网兜里,放入步校苗圃的水井,想吃冰镇西瓜。待回头我们去取西瓜时,从水井里提起轻飘飘空荡荡的网兜,西瓜已经不见了。老四张丽达和我姐差不多大,她经常和我们打架,打打和和、和和打打的,一直到我们两家各奔东西。 我们家南面住着机要队长邢玉霖叔叔家,他女儿邢苏好和我同学。邢叔叔会照相,给我和弟弟拍过为数不多的几张小时候照片。邢叔叔很温和,脾气好,我经常在他家捅南瓜、放西瓜皮调皮捣蛋的,他总是笑一笑,从来不拉脸。他们家十分疼爱邢苏好,只要邢苏好一出家门,他们家老奶奶和妈妈就要走出门外喊她的名字,生怕是弄丢了。有一次我带邢苏好出去抓鱼,中午趁大人睡觉我俩溜出家门,悄悄往二大队的鱼塘边跑,没想到还没走多远,她奶奶就在后面追了过来,边追还边喊着好啊,好啊,又把邢苏好给逮了回去。实际上邢苏好是个非常乖的女孩,跟谁都合得来,学习成绩也很好。 住在南面的还有门诊部主任金宪文伯伯家,金伯伯资格老,是妈妈的老上级,在门诊部德高望重。他的大儿子金鲁宜极其顽皮,在步校里里外外是出了名的,特别喜欢带着我跟他满街跑、到处玩,把步校能去的地方都可以翻个底朝天,好像步校可以上去的房顶我们都爬过了,胳膊,腿脚上经常带着伤疤、涂抹着龙胆紫。后来金伯伯到了鹰潭组建184医院,以后又到福州军区总医院当副院长了。 校务部领导住的两栋楼房,一共有8户人家。其中校务部副部长宋长安伯伯的大儿子宋海滨是男孩当中最帅的,在院子里喜欢养鸽子,他的大妹妹宋娜娜,因为当时的运动把名字改成了宋文革,在步校孩子中似乎比他哥更出众。许多年后在部队宋海滨当了我的领导,他军事素质非常过硬,善作战训练,很会带兵,关心下属,很年轻就当了师长,可惜后来转业到了地方工作。 还有一户是供应科长陈魁伯伯,他就像个老黄牛,也是一个大好人,为人厚道。前前后后在步校工作了几十年,始终负责吃喝拉撒生活保障方面的事,为步校建设,男女老幼的生计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家老安阿姨是看着我们长大的,把谁家孩子都是当做自己家的孩子。那个时期,在步校虽然有运动之间的纷争,但作为孩子不管走到谁家还是会有口饭吃。 住在西头小坡顶上有一户是副校长姜松伯伯家,这或许是唯一没有住在校长楼里的领导,姜伯伯个子高大身材魁梧,十分和蔼,看到谁都笑哈哈地打个招呼,连我们也不例外。尤其让我难忘的是我们家搬到鹰潭184医院后,姜伯伯还去看望过我们。 步校东门外连接到省庄,是一大片丘陵地,向南延伸是战术训练场,向东有一片桃园和桑树林。省庄虽然是望城公社一个生产大队的地名,但是从步校前往南昌乘坐公共汽车,这里是起点站,所以熙熙攘攘众所皆知。 我们常到步校门外去玩的地方主要有3处:一处就是这里,春天采桑叶,夏天摘桃子,被老百姓追得到处跑。有时还到省庄去买议价米,也就是省庄的农民把自己收割的稻谷经过粗加工后,在家中直接卖给当地居民,这种米买的便宜吃起来也新鲜。 我出生后,家里从省庄请了个阿姨,一直把我带到上幼儿园,到1970年代我们家回到步校,爸妈还经常带着我去省庄看望老阿姨。有时省庄阿姨自家养鸡下的蛋,舍不得吃,用小手帕包起来送到家里,还专门叮嘱着:是给沙军吃的。 第二处是北门外的小街,也是望城公社所在地。小商铺小地摊小店面,沿着望城窄窄的街道分布两旁。每逢周日还有赶集,尤其是节假日和过年更加热闹,几乎步校所有人家都在这条小小的街上从事过你来我往、息息相关的生活日用品补给活动。 小街上的老百姓和步校里的工作人员也都十分熟悉,虽然一墙之隔,却仿佛乡里乡亲融为一体,甚至于步校里发生的奇闻轶事,邻长里短都犹如风一般很快地吹遍这小街上的犄角旮旯里。即使后来恢复军政干校,走到小街上依然是熟悉的店面、熟悉的人家,似乎也是步校当时在望城唯一可以看到的繁华之地。 还有就是位于北门外的豆腐酱油坊,我们常常拿着大人给的零钱,约着小伙伴们一路玩到这里,边看着做豆腐,边等着买豆腐,那刚出笼的豆腐热乎乎香喷喷的,沾点酱油特别好吃。沿豆腐酱油坊,后来的望城中学所在地向北,过了步校水厂的山坡旁是一条沙河。沙河大约几十米宽,水清波碧徐徐缓缓,温顺得像邻家女孩,四季不息依偎在步校的身旁。我至今不知道这沙河水来自哪里、流向何方。 到沙河游泳捞蛤,是夏日里步校大人带着孩子们经常的事。我们拿个竹簸箕在河水浅的沙床里,铲出一簸箕沙,然后再放到河水里淘掉细沙,就露出一粒一粒的河蛤。边玩水边淘蛤,不用多少时间,便可装满一篓子。带回家后养几天,用清水煮沸,一锅张开大嘴的鲜蛤清香扑面。 记得有一次步校的一个女孩在沙河里游泳不慎溺水,被同在沙河里玩的另一个大男孩勇敢地救捞了起来,晚上的电影幻灯上,还专门表扬了这位男孩的见义勇为,后来一直成为步校大院的佳谈。我们那会儿也没少上过步校电影前的幻灯片,但却都是些调皮的事,回到家里免不了一顿训揍。 在步校的后期到鱼塘里摸鱼也是让人记忆犹新的。 步校东区的二大队有两口大鱼塘,在那几年仿佛被人遗忘了,鱼繁殖特别快,也长得特别大。夏天里由于干旱,鱼塘的水越来越少。忽然有一天,满塘鱼都露出水面,在没有任何人干预也没有任何人号召的情况下,步校四面八方的人都汇集到鱼塘里,展开了摸鱼大战。 我和姐姐从家里拿出脸盆,带上竹篓冲进鱼塘里,鱼塘水浅得没不到膝上。我们用竹篓子对着露出水面的鱼,来来回回在水里划动着,不到一会儿就抓满一盆。摸上来的鱼最小也有巴掌大,很多鱼满身红鳞十分好看。 这年冬天还发生过流行性脑膜炎。虽然是文革时期,门诊部还是进行了专门的预防,比如通知各家各户大人小孩不要到发生过疫情的地方去。还在步校各个大门口设有专人喷药,进进出出时,向口腔里喷入几下甜滋滋的药水,大概是杜米芬这类的药物。 也就是在这段时期,学校复课。在我们回到学校上学不久,步校却准备撤销了。 记得是个夏季,从山东到江西支左的一支代号6015部队,轰隆隆地开进了步校。 这支部队是个炮兵团,牵引的火炮大部分是榴弹炮,也有少部分加农炮,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倍受欢迎。一个团进驻步校,有众多满口山东腔的军官士兵,有摆满操场的牵引车、火炮,还有成群结队的家属子女。顿时步校又显得无比热闹,甚至有点沸腾起来。 那段时间里,这支部队时常会从山东调运一些大葱大白菜,还有苹果和高梁怡糖在大院里售卖。我们这帮在南方长大的孩子,却感觉十分新鲜。特别是大操场上摆放的各型装备,还有经常可以拾到的炮弹装药颗粒,让我们又找到了玩耍的新去处。有一次122榴弹炮实弹射击,阵地就在北门外的沙河边上。那震天般的炮响,让我们在远处围观的孩子,个个激动不已。今天且不说在那里摆个炮阵地,就算能放上一门炮,炮弹也没地方可落了。 随着支左部队进驻步校,又陆陆续续从北京和福州等地迁入步校一些五七干校的住户。 我们学校班级里的人也越来越多,山东腔、北京腔、福州腔,南腔北调在耳边此起彼伏,让同学们十分新奇。 复课后我们班主任叫石巧娥,除了每天给我们上课,还要带我们挖防空洞,实际上就是一米多深的土沟。石老师后来去了福州,住在福州军区司令部大院里,我当兵以后还见过她。 一天,爸爸到二大队的办公室收拾东西,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欧阳海之歌》,递给我说:要好好念书、好好学习。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恰是我所读过的第一本小说。40年后我到47集团军工作,下部队蹲点时还看到了英雄欧阳海的塑像,正是欧阳海烈士生前所在的连队。 1968年入冬后,步校悄然变化了起来。墙栏上的大字报被寒风吹成碎纸破片,已经无人顾及。走在办公楼、进入食堂里,越来越让人觉得空空荡荡。很少再有成群结队或是人人之间的争辩,原来大批判大辩论声仿佛都已偃旗息鼓。尽管不同纷争之间尚存芥蒂,但人们互相的走动和交流渐渐又多了起来,大家有一种恍然如梦,但还未从梦中醒来的感觉。 陆陆续续地已经有些人家搬离了步校,人们在一起谈论最多的话题是你家可能去哪里?我们可能到哪里去?大概在年底的时候,步校正式宣布撤销了。 进入到1969年初,成立了留守处,有一名叫张友的叔叔在管理着还没有搬离步校的家属孩子。 这一年,搬家成了步校大院里出现最频繁的新闻,我们许多熟悉的叔叔阿姨前前后后地迁出了,还有许多从幼儿园就在一起的同学陆陆续续地搬走了,大部分人家是安置在江西的其他地区或前往福建,还有少部分人家回到了原籍。 这时候爸爸已经分配到福建长乐守备2师工作,妈妈还依然留在步校,有时会带着我们到迁入南昌的柳五一和许小艺家走一走。直到有一天门诊部通知妈妈分配到江西鹰潭184医院工作,妈妈带着我们姐弟仨才搬离了这块与我们家难解难分、不尽故事的土地。 作者简介: 沙军,一名老兵。高中毕业后上山下乡,进工厂当工人。1978年入伍,从东南沿海到西北边陲,军旅四十余年,自谓一名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