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的凉

　　初秋的午后，我在公交站台等车，阳光泼洒在身上热气腾腾，很有几分夏天的温度，掠过肌肤的风却是凉的，这种凉穿过毛孔直达指尖。
　　毕竟是秋天了。
　　我的生命也驶入秋天，感受着不期而遇的凉。
　　前几年，也是秋天，接到朋友电话：某某没了，听说得了抑郁症，跳楼。
　　我说：不可能。
　　远赴他乡前，我曾到车站送她，她长发飘飘，一直跟大家说笑。火车开动的刹那，她的泪水决堤而出，但她仍旧笑着跟我们挥手。联系时断时续，每次她都说挺好的，工作不忙，房子很大，约我去玩。
　　朋友说：信不信由你。
　　我一直没拨她的电话，心存侥幸。后来同事公出，恰好去某某的单位，我托她打听。她很快留言：真的。
　　那一刻，也是凉意袭来，这种凉来自四面八方。
　　在我眼里，生命是父母送我的一穗烀熟的玉米，我要细细品咂，哪一段都不能放过；生命也是一次神奇的旅行，路途遥远，却不售回程车票。她扔掉玉米，是吃出了虫子？她中途跳车，应该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我统统不知道。朋友一场，我太不仗义，我以为我们会相伴到老。
　　我的学生才十八岁，就半真半假说老了。刚到二十岁的，又惊叫开始奔三了。
　　娘早就奔八了，每天都做几十个仰卧起坐，她说：等将来我老了，也能自己起来，省得麻烦你们。
　　听听，人家现在还没老呢，老是人家将来的事情。
　　她常说小区的那个小姑娘如何如何，我想不出是哪个女孩，她指给我看的竟是位奶奶级人物。她说：跟我比，你们不都是小姑娘吗？在娘眼里，我们真年轻。
　　我们曾经是小姑娘，像顶花带刺的黄瓜纽，在黄瓜秧上张望着世界。我们发现，年轻女子是街上行走的风景，她们色彩明丽，暗香浮动，走到哪里都有目光的追逐。那时候，我们急于长大，成为她们。
　　四五十岁，在我们眼里已经很老了。四五十岁的女子，在我们眼里老得有点不像话，她们面容憔悴目光黯淡，或身材臃肿面无表情。闺中密友悄悄问：到她们那个年纪，咱还活不活了？不等我回答，她自言自语：都那么老了，活着什么劲呢？
　　说着说着，我们就到了这个年纪，不仅活着，活得还挺来劲。
　　多次看见小姑娘满脸不屑，在公开场合称这个年纪的人老女人，轻狂与无知都挂在脸上，就像昨天的我们，角色的更替转眼间完成。
　　校运会特意设了老年组项目，按照规定，虚岁到了四十五，就可以参加老年组比赛。我跻身于教工老女，屁颠屁颠地学着抱球跑，赛程五十米，还不等跑起来，终点就到了，更像参与一场娱乐。
　　学生做口头作文，他写下的题目是《人为什么活着》，我正想听他的高论，他却突然问我：爱玲老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活着？
　　我像被突然拎起来的学生，有些措手不及，想了想说：我是为了感受生命，享受生活。
　　他语重心长地说：好，我对你的回答很满意。
　　我说：谢谢鼓励！
　　艾苓，本名张爱玲，绥化学院写作老师，教授。1967年出生，黑龙江安达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合同制作家。第一本散文集《领着自己回家》入选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19971998年卷），另出版散文集《风也穿鞋》《一路走来》《咱们学生》《当爱情上了年纪》等，曾获得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叶圣陶文学奖等。教学之余，把文盲老娘姜淑梅培养成网红作家传奇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