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闲枕流光散文

　　很清的晨。鸟雀窥檐语。慢慢醒来，在花和草混成的微香里。一番静养，看晨光浸破窗纸，投一缕冷香于面颊。起身，在爱人微微的鼾声里，爱怜地看他一眼，替他拽上滑落的被。细啜一杯凉白开，冲净一夜的浊气。然后漱洗，净面，站在镜前，梳理凌乱的发，由线到面，挽成一个光滑的髻。如果可以，再在髻旁别上一朵雅致的绢花。眼儿弯成一对月牙，对镜一点清浅的笑。再施淡粉，再扫清眉，再抿起双唇，点上两点朱红。让自己，从今往后，真正是最美丽最年轻的自己。
　　整理房间。挪位的归位。桌椅扶正。台布扯平。花瓶换上新水。门窗打开，放一些阳光进来。将窗帘系上蝴蝶结，将笔墨纸砚摆上书桌。拿来鸡毛掸，轻轻地拂，拂去所有的尘埃，让家具都，新得欲飞。拿来细软的帚，一个房间一个房间，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扫。定不要那种，粗重的浊声，只要一种，窸窣的清音，像母亲的手，挠过痒痒的背。可以有，些许的灰尘扬起，因为阳光，需要跳舞的精灵。尘埃过后，洗来干净的棉拖把，轻巧地，从地面滑过。时进时退，时急时缓，时而长驱，时而回旋，手之所触，足之所履，莫不，中音合舞。终于汗出，坐于老藤椅上，懒懒地，摇着晃着，嗅着弥散的水气。爱人和女儿起床了，惺忪着眼，打着哈欠。于是走过去，替他们整整衣领，系系裙带。不忘递上一杯凉白开。
　　整理停当。室内的清新，让人怡然，让人想做点什么。对了，很久没有焚香了。上次焚香，是在一次久雨后，为的是，驱散室内的潮。这次，又想焚香了。因为心里的一线，已经袅得很远，直到菩提树下。于是去找香，不是沉香或者龙涎香之类，那份名贵，小家小室里，承受不起。找的是一种家常香，一种盘着的线檀香。点燃，青青的淡烟袅绕，缕缕的香气弥漫，是那种古刹寺庙的味道。记得有年，到咸宁的九宫山去，山上飘渺的是梵音，山里浮动的是檀香。当时听得闻得，只觉空远静寂，自心清喜圆满。想，我这浊尘里的身骨气血，也许缺的就是这份空远静寂，所以才会，如听仙乐耳暂明一般，得救。
　　焚香了，在这个随缘自适的上午。坐在，扶手发黄的老藤椅上，打量着，时光的沉积和嬗变。藤椅老黄得发亮，似老玉，养的是时光和主人的温润气。坐在时光的老椅上，并不想做很多事，单只想做，平常往日做不下的事。书房的案头上，摆着两本书，《唐宋词鉴赏辞典》和《禅的故事》，很久，没有翻过了，有尘埃浮面。《唐宋词鉴赏辞典》，先前是一日一词，坚持了一个多月，终因尘事锁心，没能再继续。待想起，已是一年过去了。《禅的故事》，翻翻看看了很多回，此刻回想，竟不能想起，一个完整的故事，更不用说，参悟其中的禅机玄理。说到底，翻看之间，只是肉眼在场，本心早就走失了。此刻淡香袅绕，表里俱澄澈，莫名地，就想去看这些书了。
　　先品稼轩的《念奴娇。书东流村壁》，意气男儿的纠结之词。英雄末路，华发早生，怀着怕与爱，不敢去见当初的恋人。这种百炼刚化的绕指柔，不是任何穿越剧宫廷戏中的靡靡之情可比，非潜入，不可体察其中的深悲剧痛。此刻有幸读到，又有心记诵，词人的真情丝缕，便由此渗入了精神血脉里。再品《禅的故事》中四个老婆故事。边品，便用笔记：第一个老婆，肉体，死后要与自己分开；第二老婆，财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第三个老婆，妻子，活时一起，死后还是会分道扬镳；第四个老婆，自性，会永远陪伴自己。一笔一划地勾写中，渐渐明白：人活一世，不必执迷于外相，须返心求证，因为只有自性，才生死相随。没有一番焚香的清净和沉静，这些要义，实难一下体悟。
　　檀香氤氲如梦，勾起一些思绪和回忆，包括那些，平时来不及整理的思绪和回忆。于是从藤椅中起，走向电脑桌，打开电脑。坐下来，一字一句地，磕打那些敲骨吸髓的文字。文字使人瘦。孕育和分娩文字，使人痛苦。一般人，断然不会去做这种事。即便去做，也得非常情境下才会去做。作为文字高龄产妇的我，是犹豫了多少日，今天才得以坐在电脑前，开始了艰难地分娩。面部沉着，凝神屏气，暗中使劲，潜心用力。终于，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一群未知的孩子，从遥远的地方跑了来，齐聚了这里。尽管还在，摆头，踢腿，扭胳膊，做怪相，但已从气势上，站成了线，铺成了面。个个眉清目秀，神采飞扬。我于其中，竟如点兵的老将，山鸣谷应中，将平生意气，挥斥方遒。好久没有这般痛快为文了。一篇文章分娩下来，看盘里的檀香，还只燃烧了一小半。
　　终于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这才想起，院里的花草，已经有多日没侍弄了。信步走向院子。葡萄已结成串了，紫得发亮，玛瑙一般。叶子开始黄去，前些个月，都还嫩得一吹即破。真的好长时间，没有关注它们了。于是轻叹着，摘去几片老死的叶。几个盆里，茶花、栀子已经开谢，单只剩了叶，在油油地生长。对节白蜡虬曲的造型已走样，变成锅盖样的平展，下面稀稀拉拉地还生了野草。万年青的枝条已长疯，张牙舞爪地，全然没有了先前的优雅态。于是蹲下，抚摸它们，一枝一叶地，抚摸。替它们修去残枝败叶，拔除野草，然后静静地看着它们，直至它们起舞，对我欢喜一笑。小池里，睡莲开了。却不是浮着，而是站着，和几片叶一起，使劲地站着，向室内探望，应该是探望我吧，是我的疏忽，才使它们开得如此焦灼的。今天好了，香雾袅绕的室内，时间骤然迟缓，我终于得俯下身去，将花和叶子，一并搂在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