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陪他变老

　　你陪着他，我望着你；望着望着，我潸然泪下。
　　六年前，他八十七岁，可以独立地到离家一里多远的奶吧去喝奶。你习惯了周末就回家陪他去奶吧。人行路上，你与他并肩而行，我走在后面。斜阳里，他的背微驼，左胳膊弯曲横在背上，右手从背后握住横在背上的左手，步子不大，走得却也稳稳地。你习惯走在他的左侧，这样来来往往的人就不会碰到他。到了奶吧，你先替他找好座位，再去刷卡拿奶。有时候奶很热，你会多拿一个杯子，分多次给他倒开，唯恐他喝得急了烫着，惹得周围的人都羡慕他。奶吧里也有很多的零食：各式的小饼干、水果脯、奶片。你每次都会给他买上一份，细致的像在照顾一个孩子。那时候，我经常会在心里腹诽你的幼稚，却忽视了你是把对他的爱藏在了每一个的细节里。
　　你陪着他，我望着你，在这段路上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前，他九十岁，已经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去奶吧了，于是离小区最近的黛溪河畔变成了你另一种的陪伴。还是你陪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他走路已经有些蹒跚，背弯的更低了一些，还是你走在左边，他走在右边。你的手里多了一个马扎，预备他随时坐下来歇一歇。到河边，你会寻一棵高大茂密的柳树，让他坐在树下休息。清风徐来，夕阳映照下，多情的柳枝摇曳起舞，惹得河水泛起层层涟漪，开出一朵朵泛着金光的花朵。他会絮絮的讲起从前的事情：年轻的时候，他们整治河道，黛溪河才变得现在这么宽阔；说在没整治前有一年发大水，差一点淹没了周边的村庄；说河对岸的谁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推着小推车到七十多里路的地方去买煤。你就那样安静的听着，他说着说着，浑浊的眼里就会泛起光亮，脸上的皱纹也会舒展开来。走过的人和你打招呼：陪老爷子出来走走呢，他就抢着回人家一个微笑。人家和他打招呼：大爷，出来转转，身体挺硬朗的。他就回人家：他们照顾得好。
　　晚风中，你走在左，他走在右，我跟在后面：一个身体挺拔，一个步履蹒跚。看着看着，我的内心涌起无限的暖意。
　　去年，他九十二岁。腊月里，他选了一个很好的日子生了一场病。忙完一学期的工作，你下午刚刚放假回到家，他就住进了医院，于是你开始了日夜的陪伴。那几天，你也变得絮叨起来，不断地和我说着他今天做了什么，有了什么变化。他的每一点好转，都能使你骄傲的兴奋，好像他打了胜仗一般。一周的精心呵护，他出院了。
　　转眼就过了春节，今年的春意特别的暖。刚过元宵节，人们就耐不住出来晒太阳了。尽管他恢复得很好，可还是不如之前了，自己走路很吃力，你给他准备了拐杖。他已经走不到河畔了，你就陪他在门口的小广场走。暖阳里，你扶着他，他拄着拐，他的背不仅弯得厉害，而且长时间的侧坐，也变了形。你小心地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得很仔细。阳光将你和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你和他在暖阳里走成了最美的风景。
　　就这样，你扶着他，他拄着拐，我站在你们的身后。可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