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一个傍晚,小文吃过晚饭,上楼推开窗户,闲望下面的景致。 一条窄路横过去,向东横到火车站,这就是所谓南大街。此时下班的高峰期尚未过去,人们在小文的眼皮底下打着疙瘩。路两边卖菜的卖饭的卖水果的竞相吆喝,平添了诸多嘈杂。人们下车来买,车子放在路左路右甚至路中间,路更窄了。 路前视野开阔,一片灰白平房顶后绿浪起伏,绿浪后面一座楼是绿茵纸业,它东临一个高烟囱,小文听别人说那是殡仪馆。此时这个烟囱正冒着白烟,小文想:那是谁正走在天堂的路上? 一股幽香袭入小文的鼻孔,她收回目光,看到楼下自己手植的月季开了,深红的粉白的,大朵大朵地仰头朝她笑。小文想:总未出去玩了,转一圈儿吧。 小城只有巴掌大,消暑的地方只有一处儿文史纪念馆。小文看见久违了的评剧祖师手持书卷面对朱漆大门而立,馆内人来人往赶集似的喧闹奈何不了他。 小文转悠到舞池,说是舞池,其实就是一片水泥空地,扯上电,几位老人拎着录音机风雨无误地来。老人领导舞坛潮流,小城人也真够老土的,小文想。 舞池内确实有几位老人在跳,跳得很稳当,一两对青年夹杂其中。小文觉得多少有些滑稽:舞池是最容易滋生爱情或恋情的地方,这地方该不会有了。 如果是在大学呢?小文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大学生活:漫长而短暂,寂寞而多姿,无聊而生动,令人厌倦而又眷恋。如果没有那么刻骨的诀绝的凄苦的一次,枯躁的学生生涯该是多么灰暗。 现在回头想想:纯粹的东西会因时间的地域的阻隔而变得相当不纯粹,所以很多人确信这种纯粹就是镜花水月。 小文想着,忽然笑了,顺手买了瓶饮料,边走边喝。自从毕业以来,这么在大街上边走边喝饮料还是第一次呢,这么做不太符合小文的性格,不符合就不符合吧。 也不是没有人给小文介绍对象,介绍过好几个呢。见面一瞥之间,小文觉得他们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陌生,聊着聊着,就拐到了家庭条件、收入等话题。最近一个,接触了几次,眼瞅着他变得面熟一点儿了,他却说了一番客套的陌生话后消失了。 小文想:无所谓。她想起了一部小说《我爱比尔》:一个女孩深爱一个使馆人员而不得,自我沦陷,其内心无比痛苦的故事。小文想:我才不会那么傻那么苦呢。她索性在一个小摊前坐下来,点一些羊肉串要一罐啤酒喝起来。 天已黑了,路灯变得迷幻了,无数飞蛾绕灯嬉戏。文史馆的大门依然敞开着,人潮涌入涌出。这些幻影般闪现的面庞,如湿而黑的树枝上花瓣片片。 没人注意喝啤酒的小文。象后园芜草里孤独开放的玫瑰,象夜幕流星中一颗眨眼的恒星,象漆黑夜色里独自歌唱的夜莺,小文孑然而坐。她竟怜惜起自己这种孤傲清高的感觉。 小文想,如果有个人向她走来,关心地看着她,她会怎么样?淡淡地说:我不认识你。或者说,坐下喝一杯吧,我正想和别人说说话。还是说,我们交个朋友吧? 小文问自己:会选择哪一种呢?女孩的矜持是应该有的,或许是前者吧。如幻影闪现的面庞,模糊的人影。小文啤酒喝下去,无人走近。一个有思想不漂亮的女孩等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吗?小文索性又点了一瓶窖藏白酒,给自己斟上一杯。 音乐响起来了,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之中,在您是一位出色的射手,当发十枪,准备射击的射击游戏声中,在周围小吃摊上赤膊裸胸觥筹交错声中,在一股股烤羊肉的膻气、炒菜烟气中,谁家的卡拉OK响起来了,歌手独特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向小文淌来。 或许,我们都想不到生命再轮回 所以再见时眼中竟没有泪 想想最初的那份情感 到底最珍贵噢 你走的时候我哭了 至少不会象现在一样掩饰伤悲 多少年只学会来了就来、走了就走无所谓 现在面对你竟怀念起那次心碎 笑一笑纯情流逝就似水 回了又去,去了再回, 去了再回 小文端着酒杯,怔怔地听着,呆若木鸡。良久,泪流满面。 窖藏88岁月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