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罗什从龟兹到长安，离红尘最近的高僧

　　丝绸之路不仅是一条商贸之路，也是一条佛教之路。源于印度的佛教正是沿着这条古老的商路传播到东方。在这个过程中，西域是重要的中转站。西来的印度僧人往往会先在西域停留、传法。因此，西域比中原更早接触到佛教，西域僧人在佛教传播史上也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这其中，就有一位十分著名的传奇高僧，名叫鸠摩罗什。网红剧《不负如来不负卿》中的那个在佛陀与爱情间痛苦纠结的男主罗坻，就是以他为原型塑造的。然而，历史上真实的鸠摩罗什是什么样子？他又有着怎样传奇的一生呢？
　　鸠摩罗什出生的时候，距张骞奉汉武帝之命出使西域、开辟出后人称之为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已经过去了五百多年。漫长的五百年间，汉家烟尘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中原一片干戈扰攘。
　　鸠摩罗什这个名字，一看便知不是汉人的名字。公元4世纪中叶，他出生在龟兹国，这是丝路上的一个大国，在这个以库车绿洲为中心的国度里，佛教是人们生活的中心。
　　说起鸠摩罗什的传奇，从他的父母那一代就已经开始了。
　　鸠摩罗什的父亲鸠摩炎本是天竺人，家族世居国相。可是鸠摩炎却不爱江山爱佛陀，后来竟弃了国相之位，离家出走，来到龟兹国（今新疆库车），被龟兹王封为国师。
　　龟兹王有个妹妹叫耆婆，天资聪慧，一眼看中了这位天竺来的国师。于是逼着鸠摩炎还俗，与自己结了婚。公元344年，生下了鸠摩罗什。
　　更神奇的是，耆婆在怀孕时智力大增，还无师自通学会了梵语。有高僧预言，她怀的一定是大智慧之人。等到生下罗什后，耆婆又恢复如常，记不起以前说过的话了。
　　罗什果然从小天赋异禀，半岁会说话，3岁能认字，5岁博览群书，特别是对佛经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和痴迷。
　　一次，耆婆带着7岁的罗什出城游玩，因在荒冢间看到散落的枯骨，顿感人生之苦，便不顾鸠摩炎的反对，带着罗什一起皈依了佛门。
　　罗什记忆力超凡，能日诵千偈（每首偈子32字，共计32000言），且悟性极高，看过的经文师父还未讲解，自己就已经明了其中的奥义。
　　罗什9岁时随母亲到罽宾（今印度北部）游学，师从罽宾最著名的高僧盘头达多学习小乘佛法，精通了经、律、论三藏，成为三藏法师第一人。许多国家争相以重金延聘罗什，都被他拒绝。
　　3年后，母亲带着12岁的罗什返回龟兹，在月氏北山（今阿姆河以南至印度河地区）路遇一位高僧，他对耆婆预言：这个孩子如果35岁时仍不破戒，日后必将大兴佛法，成为佛陀第二。
　　谁知，高僧的话却一语成谶，后来罗什不仅破了戒，而且还是两次！
　　罗什和母亲途经沙勒时，在那里第一次接触到了大乘佛法（佛陀入灭后，佛教分为大、小乘两派，大乘强调普渡众生，小乘注重自我修行），立刻被深深吸引住，感叹道：以前只学小乘，不知有大乘，犹如人不识金子，反以矿石为妙。从此专心研习大乘佛法。
　　罗什20岁时同母亲一起回到了龟兹，此时，罗什已成为名扬西域的佛学大师。龟兹王封罗什为国师，还专门为他打造了金狮子座，让他升座说法。罗什却说：我在罽宾国的师父还没有体悟大乘的妙义，我要去为他说法，不能在此久留。不久，盘头达多从罽宾赶来。师徒二人辩论了一个多月，盘头达多最终被说服，并拜罗什为师，他说：和尚是我大乘师，我是和尚小乘师。佛教史上由此留下一段大小乘互为师的佳话。
　　此时，罗什的声望如日中天，成为西域各国的精神领袖，各国王公贵族都以聆听罗什讲法为荣。每次听法，他们都长跪于座侧，让罗什踩着自己的背登上讲坛。《高僧传》记载，鸠摩罗什说法时，西域诸国国王跪在他的座位两侧听法，以示无上尊重。或许鸠摩罗什不会想到，他的名声也早已在东方传开。
　　母亲决定返回天竺隐修，临行前，她对罗什说：佛法东传的重任，落在你的肩上，但途中你将历尽磨难，你会怎么办呢？罗什答道：假如能使佛法流播东土，使迷蒙众生得以醒悟，即便赴汤蹈火，也无怨无悔。
　　那时的中国，南方是东晋政权，北方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豪强各占一方，都想扩张自己的地盘，彼此战争不断。在众多豪强中，前秦君主苻坚的贡献尤为重要，他实现了统一中国北方的霸业。站在北方的一马平川上，他向南看见了东晋，向西看见了西域诸国。他听闻罗什的盛名，一心想把他请到长安来。
　　公元383年，苻坚派遣大将吕光征西，第二年便打到了龟兹国。龟兹王大搬救兵七十余万守城，最终还是被吕光攻破。鸠摩罗什便在此时落入了吕光手中。
　　吕光见罗什年纪轻轻，并不觉得有什么过人之处，便用各种方法羞辱他。吕光强迫罗什娶龟兹公主为妻，他坚决不从，便讥讽道：当初你的父亲也是出家人，都能娶公主为妻，你为何就不能？于是将罗什灌醉，把他与公主关进密室。罗什因此破戒。吕光又命他骑上猛牛烈马，以观赏他被摔下来的狼狈相取乐。但罗什始终忍辱负重，不卑不亢，令吕光羞愧而止。
　　本来，鸠摩罗什将和吕光回到前秦国都长安。苻坚对鸠摩罗什十分敬佩，盛赞他是国之大宝，吕光出发前，苻坚曾对他说：你若攻克龟兹国，请立即把鸠摩罗什大师送回。
　　公元385年，吕光带着俘获的鸠摩罗什准备返回长安，但走到凉州（今甘肃武威）。
　　在与东晋进行的淝水之战中，前秦军队大败，苻坚的地位岌岌可危，终于在公元385年被曾经的部下姚苌所杀。苻坚一死，前秦亦亡，中国北方再度陷入分裂状态。吕光意识到这是个自立门户的好机会，就在苻坚死去的同年，吕光占据了西北的一片土地，建立了后凉政权。为了安顿鸠摩罗什，吕光为他盖了一座寺庙，这便是今天位于甘肃省武威市凉州区的鸠摩罗什寺。
　　鸠摩罗什在后凉滞留的十多年中，姚苌也曾派人请他去自己建立的国家后秦弘法，但后凉不放人，鸠摩罗什也没有办法。公元401年，姚苌之子姚兴发兵攻打后凉，亲自将鸠摩罗什迎到了长安。十七年过去了，鸠摩罗什终于还是到了长安。这一年，罗什已经57岁了。
　　笃信佛教的姚兴拜罗什为国师，并在皇家园林逍遥园中建草堂寺，组织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座由国家资助的译经场，罗什亲自主持，带领八百僧人，开始了大规模的译经活动。罗什由此迎来了生命中最辉煌的时刻。
　　在罗什之前，中原的佛经多是由不懂汉语的外国僧人或不懂梵语的中国僧人翻译的，内容大都晦涩难懂，词不达意甚至与原文意思相反。而罗什既通晓多国语言，又深谙大小乘佛法，文学素养又极高，成为佛经翻译的最佳人选。
　　罗什主张在忠实原文的前提下，改直译为意译，讲求简白晓畅，通俗易解。因此，他翻译的佛经辞质文雅，行文清丽欣畅，开创了一种译经新文体。比如，著名的《金刚经》就是由他所翻译，其中卷末四句偈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语言优美典雅，语义精当深邃，被视为全经之精髓。
　　罗什还创造性地发明了一些新的汉语词汇，如我们耳熟能详的大千世界、一尘不染、天花乱坠、想入非非、粉身碎骨、回光返照、烦恼、苦海、魔鬼、世界、未来、爱河等等，都出自他的生花妙笔，极大地丰富了传统文化的内涵。
　　在长安期间，罗什共译出经论300余卷，重要的有《妙法莲华经》、《金刚经》、《维摩经》、《阿弥陀经》等，这些译本流传千年，经久不衰。他因此与真谛、玄奘、不空并称为中国佛教四大译经家，并位列四人之首。
　　在长安，罗什又经历了人生中第二次破戒。由于姚兴认为罗什智慧超凡，天下无二，担心他圆寂后，法种无嗣，于是挑选了10名宫女，强迫他接纳。从那之后，姚兴不让他再住僧坊，而是另立房舍，供给丰盈。
　　对于两次被逼破戒，罗什非常悔恨和自责，他经常用比喻方式告诫弟子，要把他的过失和成就严格分开：就像莲花生于淤泥中，却能出淤泥而不染，你们但取莲花勿取淤泥啊！
　　公元413年，鸠摩罗什在长安圆寂。圆寂前，罗什对僧众说：如果我所传佛典真实无谬的话，在我焚身后，舌不焦烂。果然，在他荼蘼（火化）后，遗体化为灰烬，唯独舌头依然如生。如今这具世界上唯一的舌舍利仍供奉于武威鸠摩罗什寺中。
　　一位在龟兹出生，身上兼有印度血统的高僧，几经波折，最终落脚在长安，以毕生之力将用梵文书写的佛经译成汉文。汉译佛经走向千家万户，为中华文化的天空，添上了一朵西来的云彩，而这一切不能不说是丝绸之路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