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回家

　　文史锋波
　　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娃，从小就没有轰轰烈烈的梦想，如果真要说有梦想的话，那就是摆脱黄土的束缚，做一个体面的人。因为父母已经把黄土拨弄了一辈子，也没弄出个什么名堂。好在他们供我读完了大学，这使我倍感欣慰。毕业那会，我自认为是一个聪慧的人，一个可以像鱼的人，去洞察生活的角角落落，于是便放弃回农村的机会，像鱼一般游弋在城市的街头。费尽周折总算找到一份在中学作美术老师的工作，暂且勉强糊口罢了。乡亲们听说我在城市工作，常常羡慕不已，夸赞父母生了个好儿子，这也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最大谈资。而只有父母才深知城市里的辛酸与不易，电话那头总会响起那句话：娃啊，城里天地太大，实在不行就回家！。
　　我热爱画画，平日里就喜好舞弄粉墨，没想到这竟成为我在城市里赖以生存的依靠。这天在班上教学生素描，就有犯傻的学生问我：老师，你为什么不做一名职业画家？那样才能更好地施展你的才华！听完后我不知怎么失控了，用蹩脚的方言回答道：老师是条鱼，变不成达芬奇！这话并没有故意取悦学生的意味，但偏偏起了效果，顿时班里炸开了锅，各种怪笑四起，有捂着嘴偷笑的，有仰天大笑的，更有甚者捶胸顿足的狂笑，而我呆若木鸡只剩下无奈和尴尬。羞红的脸比那画布上的苹果还要红，最后一句下课！草草收场。这场风波过后学生们碰见我就像碰见怪兽一般，躲着走，总在背后阴阳怪气的称呼我为鱼老师，而我表面总不当回事情，但内心却异常难受；就连可敬的同事们也咸鱼！咸鱼！的呼喊着我，似乎我就是那条干瘪的鱼，任人宰割的鱼。这样的境况更令我愤懑，甚至偶尔对着镜子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成为达芬奇？如果实现他们还不捋直舌头说话吗？。。。。。。敏感、孤独占据了我的一切，而我又迫切的寻找那个突破口，一个让我足以重生的出路。
　　这天晚上，我做梦了，梦中遇见了鱼，它全身透红，鳞片泛着金光，上下翻动的眼珠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鱼鳍轻盈地摆动着。你要是人就好啦，只有你不歧视我！话音刚落，它真的幻化成人形，而且还是女生，超凡脱俗的那种。她没有说话，只是不断的向我招手，示意让我跟她走。。。。。。
　　第二天早上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我正要伸懒腰的时候，总感觉腰板直挺难以翻身，呼吸也变得不再顺畅，手臂和腿脚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鱼鳍。天哪！天哪！我拼命地呼喊着这两个字，但怎么也发不出声响。满身粘乎乎的体液还有那呛人的腥味，让我更是惊恐，惊恐到大脑一片空白，空白到不知所措。门外已悄然响起了脚步声、说话声、鸟叫声。。。。。。这预示着什么呢，我的思绪乱如麻窝，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干渴的嘴有节奏地一张一合，而且频率在不断加快。看来再不找水我就得变成鱼干，况且让同事们见到此情此景那我岂不更雪山加霜了吗？赶快逃！我心里左右掂量着。于是尝试着各种方法起身，但一次次以失败而告终，到头来只怪自己不会鲤鱼打挺。这时门开了，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舍友小党走进来，他望望床铺先是一愣，估计是被我吓到了，而后拽着我的尾巴凑到眼前细细的打量。小党是一个典型的电玩家，他家境富裕因受不了父母的管束所以才住到单位，他秉性耿直但又玩世不恭，昨晚又玩了个通宵。
　　奇怪！怎么有条鱼？还这么瘦小！说完，转身将我扔进了马桶里，哗啦。。。。。。一股强劲的水流将我推进弯弯曲曲的水管之中，而后我顺着水流一头扎进了下水井里，噗通！一声，我像被下饺子一般丢进肮脏的水里，还溅起了水花，在恶臭的重重包围下我感觉自己将要窒息，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硬着头皮向前游。我发现这里是一个小世界，苍蝇、蟑螂、老鼠还有叫不上名字的昆虫都栖息在这里，它们忙忙碌碌的，但生活氛围显得格外和谐。突然一只苍蝇打破了宁静，嗡嗡嗡。。。。。。它迅速地飞了过来窥探情况，而且似乎显得十分惶恐，盘旋了片刻便扬长而去。没过多久，我露出脑袋张望，发现它们全都聚集起来，诚惶诚恐地站在水道两侧的过道上，像抵御敌人似的严阵以待。
　　怪物！你是来干吗？苍蝇又气势汹汹地飞到我的头顶，不停地打着圈。
　　你是人类派来的清道夫吗？蟑螂费力地仰起头，抖动着翅膀，发出低沉的声音。
　　我分明听清楚它们的质问，但还是保持了缄默不语。
　　此刻，老鼠显得很不耐烦，叫叫嚷嚷的，估计是在训斥其它无动于衷的成员吧，样子略显凶猛。它捡起半个柚子壳，抛进水里，跳上去，手脚麻利的像个老船夫，划着用筷子做的桨，急速向我驶来。
　　莫非你是来偷粮食的么？
　　不。。。不是，我想回家！我露出嘴巴，慌慌张张地讲。
　　哈哈。。。。。。顿时，它们全都笑了，笑的甚至前仰后翻。
　　看你那穷酸样我就知道！老鼠带着侮辱性的口吻讲到。
　　为了扳回失去的颜面，我开始表演我的拿手好戏花样游泳，多组推举、旋转、弯曲等高难度动作逐一上演，这让它们惊讶不已，就连多嘴的蚊子也停止了言语攻击，呆若木鸡。它们面面相觑之后，下水道里就沸腾开来。
　　看来你就是条回游的鱼！年长的老鼠见乜着眼睛，捋着胡须，嘴里叨叨絮絮着。
　　回游是怎么回事？蚂蚁伸手捋着触角。
　　简单的说就是回家！我抢先插了一句。
　　你的家在哪里？或许我们可以帮助你！苍蝇清了清嗓门。
　　农村！我战战兢兢地回答。
　　可笑的鱼！无知的鱼！愚蠢的鱼！农村有什么让你留恋的？乡下没有城市的喧嚣繁华！你看我们过得多么幸福！蟑螂顿足切齿地说。看来它已表现出极大的不满，似乎看不惯农村的所有事物。
　　因为农村有父母，还有我的梦想！我几乎用哭丧着的语气说着。
　　话音刚落，下水道里死一般的寂静。或许也言中了它们的软肋了吧。
　　好吧，鱼！跟着我，千万别掉队，否则你永远游不出这里！苍蝇警告着。嗡嗡地向前飞去，我紧紧地跟在它的身后，拼命地游着，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感觉眼前一亮。
　　鱼，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剩下的路就靠你自己了！苍蝇说完，又义无反顾的钻了回去。
　　我畅快地游弋在一条说不上名字的河里，没过多久，便撞上一只河虾。
　　虾老弟，去黄河该向哪个方向游？
　　它似乎瞧不起我，轻蔑地说：算了吧，就你？！我都不曾奢想！该干嘛干嘛去吧！它一个猛子扎进了水草丛中。
　　此时，我又自我安慰了一番：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啊！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只见一条通红的鲤鱼缓缓游了过来，它似乎看出了什么。
　　你终于来了，我已等你好久！跟我来吧！
　　我被带到了一片宁静的水域。
　　喂！你想要干嘛？我认识你吗？我愤怒地质问着它。
　　呵呵呵！我们在梦里相遇，难道你不记得吗？那银铃般的笑声让我突然想起梦中的许多许多。。。。。。
　　哦！是你，梦中的鱼！
　　没错，就是我！我叫红鲤！
　　是你把我变成鱼的吗？为什么？
　　是！我在拯救你。。。。。。
　　拯救？我都变成鱼了！
　　是啊，鱼没有烦恼，没有尔虞我诈！。。。。。。。
　　我方才恍然大悟。
　　作一次鱼吧！说完，它调皮的游向了远方。
　　我想了想，便迅速地跟了上去。
　　人和人之间日久生情，那鱼和鱼之间自然也逃脱不了这样的法则。我们很快就恋爱了，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我开始犯愁了，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鱼界的彩礼钱，更何况如何联系家里人还是问题。红鲤看出了我的顾虑，它常常宽慰我说鱼界没有讲究。红鲤的父亲老鲤在鱼族的威望和地位不容置疑，脾气也是直来直去那种；母亲锦氏，大方贤惠，持家有方，思想也很开明。于是，某天红鲤带我见了她的父母。一进门，老鲤、锦氏很是热情，从老鲤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它对未来女婿很是满意，锦氏更是乐开了花。
　　觥筹交错之后，老鲤发话了：你的出身我听红鲤说过，没关系的，年轻时谁还没遭过罪啊！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说罢了。你们的婚事可要尽早提上日程哦！
　　对呀！对呀！年纪都不小了！我们还等着抱鱼孙子呢！锦氏极力地配合着丈夫。
　　此时，红鲤早已羞红了颜面，一转身钻进了闺房。我既欣喜又担忧，欣喜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担忧的是婚事没有经过父母的认可就办，岂不让村里人看笑话，何况娶的是鱼妻啊！那又怎么样啊，我已是鱼，谁还在乎鱼的悲欢离合呢？我自我安慰着。
　　婚事筹备的很顺利，老鲤提供了一套婚房，鱼族们也尽最大的能力布置着各个场所。婚礼那天红鲤为自己定做了婚纱、婚戒，并且也为我购置了一套精致的礼服。在婚礼现场我感激所有鱼族们，更感动地流下了泪水。
　　婚后，我和红鲤过得很幸福，当然偶尔也会拌拌嘴，多数情况下还是她体谅我包容我，但是我想念家人的心还是久久不能释然。太多的时候，我想在一觉醒来后又变回原来的自己，而眼前的这一切我又多么难以割舍，矛盾满满。
　　这天我独自外出觅食，游荡在水草间，不经意间被一顶网兜网罗。
　　抓我的渔夫顿时欣喜若狂，他那贪婪的神情让我今生难忘。
　　好大的鱼啊！这下可以卖到一个好价钱喽！他兴奋地叫嚷着，同时狠抽了一口烟，并将浓浓的烟使劲吐向我的眼睛，似乎在炫耀他的战绩。
　　我亲爱的红鲤啊，何时才能与你相见？我喘着粗气在无声的怒吼，在挣扎，在伤心，但没有人发现我眼角溢出的泪水。
　　渔夫将我卖给了水产店的老板。这老板用犀利的眼光快速地扫描了我的全身，嘴里冒出一句：好货色啊！
　　噗通！一声将我扔进了玻璃缸里。在这儿我发现好多和我一样的鱼，只不过它们显得更加麻木，似乎就等待着开膛破肚。夜色来临，我愈发思念爱人亲人，除了躁动还是躁动，在鱼缸里来回穿梭，寻找着生机。而它们却窃窃私语，嘲讽随之而来，小个子鱼凑到我跟前说：别异想天开啦，等着下油锅吧！谁让我们都是鱼呢！然而这些嘲讽并没有击垮我，反而使我的斗志更加坚定，在漆黑的室内一次又一次的响起拍打水的声音。在最后一丝气力用完之际，我纵身一跃。啪！跳出了鱼缸，在满是污秽的地上翻滚，一不小心头直接撞在了鱼缸壁上，眼前一黑。。。。。。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赤裸着身体，躺在冰冷的污水之中。此时，天已渐渐泛亮，我仓促地穿上店里的工作服，光着脚爬上梯子，砸碎窗户玻璃，一跃而下，终于获得自由。
　　惊魂未定的我像乞丐般蜷缩着腰杆，行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早起的小商贩已经开始摆摊，煎饼果子、菜夹馍、狗不理包子。。。。。。这些美食正唤醒着我的味蕾，涎水一次又一次的被狠狠地咽下。我鬼鬼祟祟的走到一家包子铺门前，见四下无人，便战战兢兢地拿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迅速地塞进怀里，这时哪里还顾得上烫与不烫，转身就跑，只听到身后的老板大声呵斥：下贱的种，连包子你也偷！我躲在墙角，心在滴血，泪水不断地涌出眼眶，我反复的质问并提醒自己：谁能同情一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呢？我不是鱼！我不是鱼！
　　天已大亮，太阳依旧高高升起，而我依然在漫无目地的流浪，流浪。突然脑海里浮现着苍老的父母，耳畔回响着父亲的那句话：娃啊，城里天地太大，实在不行就回家！
　　‘家’一个多么温馨的字啊！我能如此狼狈的回去吗？村里人会怎么看我？。。。。。。一连串的疑问萦绕在我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为了填饱肚子，我不得不钻进恶臭的垃圾箱里捡拾残羹剩饭，偶尔还要同我一样的游狗争夺口食，往往成为西装革履们围观的笑料，更有甚者对我做出荒唐的举动。一位摩登女郎面容姣好，身材高跷，她摇摇摆摆的靠近我，蹲在我的面前，我受宠若惊之余分明能闻到她身上诱人的香水味是如此的呛人。她不慌不忙地从LV包包里掏出一叠钞票递给我，妖艳的红唇里吐出一句话：拿上，好好给自己制办几件衣服！说完起身又一步三摇的走开。我正兴奋有了回家的路费，哪想到她又折回头向我走来。
　　臭要饭的，谢谢你的配合呦！把钱还我！你看那边！顺着她细细长长的手指望去，我看见一个用手机录视频的男人。这下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次真正的演员。拿回钱后，摩登女郎和录视频男人高兴地开怀大笑：这次粉丝暴涨啊！点击量可是过万呐！
　　这里的夜晚并不冷清，在车水马龙的吵闹声中我思念着爱人，直到进入梦境。她出现在那片水里，依旧那般清秀、可人，不过这次她显得很焦急，焦急的连说话也结结巴巴。
　　你。。。你在哪里？你。。。你怎么样了？你还安全吗？
　　好这哩！孩子还好吧？我不是鱼，我已经变回了人！
　　自从你离开后，水族发生巨变，鱼类感染上不明疾病，大批大批的死亡，父亲和母亲也未能幸免，我和孩子逃了出来！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啊！
　　唉，节哀吧！一言难尽！我是多么希望能与你团聚！可是。。。。。。
　　当我正要继续和红鲤说话时，被一伙人硬生生地拖拽了起来。
　　赶紧带上口罩离开这里，最近新冠病毒很是猖獗！那是一种要人命的病毒！大盖帽们说完，丢下医保医用口罩匆匆地离去。
　　我带上口罩，心里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鱼类感染，人类感染。。。。。。我必须要找到红鲤和孩子！我冲进了黑夜里，在河畔我大声的呼喊着红鲤的名字，直到瘫倒在草丛里。迷迷糊糊中我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而且很近很近，就在耳畔，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亮了，身边红鲤和孩子正不断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一咕噜翻起身，真的不敢相信眼前这是事实。为了证明这是真的，我使劲掐了一把大腿，哎呦！她和孩子冲着我笑，估计是笑我蓬头垢面的窘迫劲儿吧。
　　嘘寒问暖后，我对红鲤说：目前疫情肆虐，我们应当尽早返回家乡，父母还在等着我们回家！红鲤点着头，但她若有所思，我们应该帮助父老乡亲们度过难关，抗击疫情！我不想看见那些可爱的人们倒下，更不愿意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听完她的话，我顿时感觉脸颊火辣辣的，有种说不出的惭愧。
　　是啊！我们应该团结抗疫，爱护生态，包括拯救那些鱼儿！说完我便拉起了红鲤和孩子的手，奔向浓浓的雾气之中。。。。。。
　　作者简介
　　史锋波，八零后，生于陕西丹凤，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韩城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文学百花苑》《诗刊》《星星诗苑》《陕西文谭》《秦岭文学》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