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上了两节课,郑云飞就急匆匆地赶往图书馆。图书馆里摆放了一排排借书卡柜子,分类繁多,查找并不方便。郑云飞耐心地寻找,找到了那本《文学的基本原理》,另外又选了四本。借书处人很多,排了将近半个小时队。图书管理员是位四十多岁的大妈,她很和气地接过条子。没多久,大妈从里面拿出几本书,说:只找到四本,还有一本没有。 郑云飞有些遗憾。他想,来一趟不容易,排队又很耽误时间,就问:老师,能不能另借一本? 你想借什么书?噢,对了,这儿有一本别人刚还的,你要有兴趣,就借去好啦。说着,管理员拿起一本书递给郑云飞。 郑云飞一看,封面是《郭沫若诗集》,心想,郭沫若是名人,就说:可以。 将书放进书包,郑云飞回转身,走了几步,见阅览室里有几张椅子空着,就找了个靠窗口的座位坐了下来。图书馆的桌子是大长条桌,桌子两边各排放了十多张椅子。桌面漆成暗红色,显得十分庄重。郑云飞摊开刚借来的书,他首先看的是那本《文学的基本原理》。看了一章,他觉得此书跟教科书内容差别不大,也主要是谈文学的形象反映,文学的阶级性,文学的服务方向,多是理论阐释,看久了,感觉枯燥乏味,提不起很大兴致。于是,他就放了下来,拿起了另一本。此书是《郭沫若诗集》,诗歌是按行来排列的,每行字数不多。郑云飞读到《天狗》一节,几乎是瞬间,他的心灵被打动了。那书上的文字犹如一排排浪潮,迅速地使他全身的热血沸腾起来。 我是一条天狗呀! 我把月来吞了, 我把日来吞了, 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 我把全宇宙来吞了。 我便是我了 啊,多么有气魄、有胆略的文字,诗中的我,拥有无穷的力量,要将宇宙间的一切摧毁,这要摧毁的是旧的世界,旧的制度。他仿佛是电气,仿佛是大海,仿佛是烈火,疯狂地飞奔、吼叫与燃烧,将自己毁灭,就像他说的:我的我要爆了。以前曾看过郭沫若的书《李白与杜甫》,没想到他写的诗歌人物个性会如此鲜明,诗情如此强烈地震撼人的心灵。郑云飞又看了《炉中煤》,诗中将祖国比作年青的女郎,诗人以燃烧自我,表达对美妙女郎的爱慕之情。郑云飞反复咀嚼诗中文字,越读越感到情感充沛,语言优美。他以前还不曾读到过如此精美的诗歌,没想到,字里行间会包含着如此丰厚而激烈的情感,这比以前见到的革命诗篇,似乎要更真切感人,心灵受到的撞击更强烈。郑云飞接连看了几首,越看越激动。此刻,他的心里也犹如燃烧着一团烈火,那一行行文字就像是一根根干柴,将心中的烈火越烧越旺。 看了许久,他终于收住了视线,抬起头。他需要稍稍休息一下,好好理清自己的思路,反复品味那如陈酿一般浓烈的诗情。就在这时,他察觉有一双黑亮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便好奇地扫过去。不远处,有一女孩迅速地将头低了下去。那面孔似有点眼熟,郑云飞细细想了想,认出是本班同一小组的女同学,她叫周燕。咦,她怎么也在这儿看书?周燕虽说是同一小组,在一起开过一次会,但只是认识而已,男女之间交往有些隔阂,还没说过一句话。周燕是从农村考来的,穿着打扮都有些土气,脑袋后面扎着羊角辫,脸上肤色较黑,穿着一件缀满红花图案的外套。她也不是很大方,嘴一张开,话还没说出口,脸色就涨得通红。郑云飞犹豫不决,要不要招呼一下周燕。他正想着,猛然肩头被人拍打了一下,转回头,见是小赵正笑呵呵地站在身后。 你怎么也来了?郑云飞问。 只许你来,就不许我来。小赵嘴角一撇,随即说道,走吧。 去哪儿? 打球去。 这郑云飞知道小赵迷上了篮球,每天不打手心发痒。郑云飞打球是门外汉,再说打得出一身臭汗,洗澡很不方便。于是,他说,我不去。 你是不是被对面的姑娘迷住了?小赵凑近了身边,边眨巴着眼睛边小声地说。 别瞎说。郑云飞被说得涨红了脸,为避嫌疑,只得站起身,准备跟小赵去看看热闹,也让疲倦的双眼休息一下。 篮球场上,已是热闹非凡,每个篮球架下都有人打球。有人打得兴起,浑身冒汗,索性脱光了上衣,只穿条短裤。郑云飞和小赵找了一圈,才看见同班的王强和班上另外三人在打半场球。见郑云飞他们过来,王强高声地招呼:嗳,郑云飞,小赵,过来玩玩。 郑云飞犹豫要不要上,边上的小赵拉了他一把,说:去吧,把书包放下,我们一起上。 我不会打。郑云飞还是不想上,在中学时,他就很少上球场,另外,看到王强在场,心里也不舒服。 哎呀,打打就会了。你不上,差一个人也打不起来。小赵还是鼓励地说。 听小赵说得如此诚恳,郑云飞也不想扫他的兴,就搁下书包,勉强上了球场。 郑云飞,你跟我们一边,小赵在另一边。王强拿着球吩咐道,俨然像球场上组织者。 等打起来,郑云飞发现自己还真的不适应。他不知怎样跑,怎样站位,怎样运球,怎样传球。有时拿到球,刚拍了几下,就被说成是走步或被别人断球。他感觉,自己乱蹦乱跳,一副傻乎乎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个小丑。 郑云飞,快传球,快传球!那边王强又在着急地呼喊,还张开双手,示意郑云飞把球传给他。郑云飞看着四周都是人,手上的球也不听使唤,使劲一抛,竟抛到对方手里。 妈的,真是傻逼,土得掉渣了。王强恼火得张口就是骂人话。郑云飞被骂得一愣,他听出王强嘴里的脏话是冲着自己来的,原本不想理睬,但周围有几个人听了分明还发出笑声。正是这笑声,激怒了郑云飞,他觉得,就像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如不反击,也太掉面子了。于是,他憋足了劲骂道:你他妈的才傻逼! 你那球是怎么传的?王强语气放缓,但还是怨气未消地边说边吐着唾沫。 我我郑云飞涨红了脸,嘴里支支吾吾地一时说不出话。停了一会儿,才恼怒地说:你凭什么骂人? 我骂你了?王强也不示弱,我又没指名道姓。 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两句。边上的小赵看势头不对,忙打圆场。其他人也纷纷劝解道:别多说,打球吧。都省省,打球要紧。 郑云飞还是一肚子火气,一甩手,拿起搁在场边的书包,掉头就走。他原本就不想打球,有了这一闹剧式的风波,更扫了他的兴致,也正好借机离开。走出去一段路,他的头脑里还在想着王强刚才说的那句话真是土得掉渣。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说我是小地方来的,土里土气,不能跟他们大城市的人相比吗?他王强有什么了不起,出生在大城市就高人一等?不过,要说打球,王强水平是比自己高多了,可光会打球有什么用,又不是体育系的靠打球混饭吃。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他骂,也够掉价的。妈的,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郑云飞越想越郁闷,他只顾埋头走路,一点也没注意到路上的情况,直到差点撞上一人,他才止住了脚步。 郑云飞。面前的人招呼了一声。 郑云飞抬头一看,原来是汪建宏。汪建宏手上捧着几本书,满脸堆笑,目光里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怎么,不开心了?汪建宏问。 没什么。郑云飞有些发窘地用手搔了几下头皮,没话找话地说,你去借书了? 我买的,好书。汪建宏乐呵呵地说。 好书,是什么书?郑云飞来了精神,睁着大眼打量着汪建宏手上的书。 是西方名著。我在市新华书店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才买到,真不容易。汪建宏说着,抽出一本白皮封面的书递到郑云飞面前,说,这是黑格尔的《小逻辑》,我早就想买了,但去了几回都没买到,今天总算如愿了。 市新华书店在哪里?听汪建宏这么一说,郑云飞也想去看看。 在大行宫,挺远的。要不是书店没开门就排队,那别想买到。汪建宏欣慰地说。 大行宫,那是有点远,估计坐公交车要七八站路。汪建宏说的《小逻辑》,郑云飞也不熟悉,弄不清好在哪里。 不过,听说学校很快要开个书店。如果那样,买书或许会方便些。汪建宏似乎看出了郑云飞的情绪,又补充说。 以后几天,王强那天说的话,一直在郑云飞耳边萦绕。他看到王强,连招呼也不愿打,两人就此产生了隔阂。